她可以拒绝嫁给端尹,但却选择接受与面对,为了一个情字,也为了一个义字——并不只有道上兄弟才有资格讲情义,对身为一个受尽恩人照顾与疼爱的小女孩而言,知恩图报、讲情重义更是不可或缺的情操。
当然,这也不代表她是个伟大或品格多高尚的人,可至少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与情感。
柯家母子三人长久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爱护着她,从未把她当外人看待,尤其如清更视她如己出,疼她入心,这样的恩情,足以让姚巧旋以不计任何形式的代价去做报答。
“我才不辛苦,是我让妈等这么就,妈比较辛苦啦!”姚巧旋跟婆婆轻轻拥抱,此际温柔乖巧的小媳妇模样跟与人吵架时的凶婆娘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你平安回来就好,我辛苦点等也不算什么……”如清泪光闪烁,喜极而泣。
为人父母只要看见还在平平安安回到家,哪怕是天冷夜深还坐在客厅里看时钟数时间痴等待,也算不得是什么辛苦,等再久都值得的。
“不要哭嘛!”姚巧旋温柔抚摸婆婆的脸。
“我……我好怕你会忘记端尹、忘记我们,然后待在国外就不回来了……”握着姚巧旋的手一刻不放,如清望着自己疼惜的媳妇,她担心的竟是媳妇会一天天把柯家恩情和每个人都遗忘。
“妈,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们,你们是我最亲的家人耶!”
“妈,你又多虑了。”在姚巧旋回话的同时,柯端予也轻轻开口,希望制止母亲的多愁善感,别无端为她制造压力。
“我……”被长子一说,如清委屈的又落下泪来。
“妈,妈,你放心啦,我永远是柯家的一份子,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家人遗忘的啦!”姚巧旋连忙将婆婆楼得更紧,柔声安慰劝解。
“你以后要是爱上别的男人,一改嫁……肯定就把我们都忘光光了。”如清仍哀怨多愁的说着。
“我……”姚巧旋正想说话,却慢了柯端予一步。
“巧旋年纪还很轻,如果能遇到一个好男人改嫁,那才是最好的事,你总不能这么自私,硬是拖着巧旋不放,耽误她的青春、阻碍她追求幸福,何况,当初巧旋嫁给端尹,只是为了报答柯家恩情,她跟端尹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男女之情的存在,所以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巧旋改嫁。”
“我知道,这我都知道,但我就是舍不得巧旋改嫁别人呀!”被大儿子指责自私,如清心一急,眼泪越发收不住。
“妈,别哭,你别哭,我连男朋友都没交上一个,是要改嫁给谁啊?你别先哭起来放嘛!不要哭了,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说要改嫁的,我喜欢跟妈住在一起!”姚巧旋赶紧再用力安慰婆婆,另外还朝柯端予使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柯端予撇撇嘴,显然不想配合,仍正色对着如清交代着:“巧旋好不容易回来,你就不要再讲那些有的没的让她为难。”
“我……”如清语塞,明知自己有想太多的毛病,硬是无法控制情绪。
谁教她是个苦情的母亲,放眼望去,又有谁家像他们柯家这么悲惨——三代富有,却是人丁凋零。好像谁踩在柯家的土地上,饮了柯家的水,食了柯家的米,谁就注定要倒霉,难以保身长命。
离开的人不知有无牵挂,还在的人面对未来,总是心存彷徨。
她的多愁善感是由一连串不幸遭遇所养成的。
三十二岁丧偶,独立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好不容易熬到长子柯端予立业成家,偏偏新婚才两年,与柯端予相爱至深的大媳妇美心便因一场车祸而撒手人寰,顿使柯端予在意气风发的二十八岁年纪就成了一名丧偶的鳏夫。
隔年,如清又好不容易盼到次子柯端尹与相恋多年的女友终于论及婚嫁,正准备欢喜办喜事,哪知上天再度捉弄人,向来健康强壮的柯端予竟因一次大昏迷而诊断出脑癌末期,准新娘在得知他的病况后,不顾多年感情,悔婚求去。
柯家再度陷入愁云惨雾,如清为了儿子的病情烦恼不已,甚至伤心欲绝,直到有亲友建议,既然婚事已在办,干脆就如期举行当作冲喜,也许奇迹出现能因此挽回柯端尹一条宝贵的性命也说不定。
当时六神无主的如清已失去分辨是非的能力,未多作考量即基于死心本能而采纳亲友的建议,虽然当时这事曾遭到柯端予斥为无稽而反对,连柯端尹本人都强烈抗拒,但她依然不顾一切,哪怕被旁人取消或指责她迂腐古板、活在古代,她仍下定决心要替二儿子举办婚礼冲喜。
而姚巧旋,便是她唯一锁定的对象,也是她唯一信任、且不会拒绝她如此不合理请求的人选。
结果,如她所料,也如她所愿,情义并重的姚巧旋没多作考虑即答应了婚事。
她不只答应嫁给柯端予,更以“是朋友就不论生老病死都要相挺到底”的绝佳理由,说服了力持反对票的柯端予,以及根本一点也不想结婚冲喜、与她情同手足的当事人柯端尹点头娶她。
当然,她也因此替自己写下了在二十二岁便成为“寡妇”的序曲。
新婚成寡,那年她大学都还没毕业。
“妈,我没有觉得为难,那是大哥乱说的,我们不要理他,大哥最讨厌了。
妈,我跟你说喔,我这次回来,不走了,从此要赖在家里,到时你可不要嫌我烦。”
柯端予话愈说愈重,姚巧旋担心婆婆承受不住,打完圆场后紧接着报告好消息,借以转移婆婆的注意力。
“真的?你不走了?”如清一听到好消息,惊喜得眼泪落得更快更多了。
“嗯,不走了,谁赶我,我都巴着不走。”姚巧旋重重点头,亲昵的搂紧婆婆,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所以,妈妈你不能再哭了喔!”
“好、好,不哭了、不哭了,我太高兴了。”说不哭,如清欢喜的泪水依然如扭开的水龙头,流个不停。
一旁,柯端予脸色凝重,默默将姚巧旋的行李搬进她房里。
姚巧旋偷瞄着他的背影,难过的情绪瞬时如一叶晃荡不安的扁舟狠狠划过心湖,迟迟平静不下来。
她为柯端予难过,如果有一天,她遇上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她相信就算婆婆再舍不得她,也是会带着满心的祝福像嫁女儿一样,让她从柯家嫁出去。
目前她的身份虽然是个听起来还满悲情的“年轻小寡妇”,但基本上在这民风开放,思想新潮的自由年代,只要她愿意爱,愿意再嫁,她是丝毫不受拘束也不会惹人非议的,但,柯端予呢?
对美心一往情深的他,痛失所爱的愁绪使他心如止水,若他不愿意再谈爱情,任是谁也逼不了他,那么,他就注定一生孤独了。
她心疼的,是他的孤独。
相较于生老病死,不能长相左右的爱情似乎更令人心碎……
她向往爱情,却又矛盾的希望自己最好永远都不要遇见爱情。
因为,不遇见,不拥有,就没有所谓的失去。
没有失去,心就不会像婆婆或端予那样的痛了吧?
“在想什么?”如清哭到告一段落,突然发现媳妇好安静。
“喔,没什么。”姚巧旋回神,飞快送出一抹甜笑,秀挺的鼻子很夸张的皱了又皱,便将婆婆往厨房方向推,“妈,别告诉我你没有为我炖一只麻油鸡,光闻这香味,我的口水就狂流到肚脐眼啦!”
“你这只好鼻狮。”如清捏捏媳妇的小鼻子,乐得笑呵呵。
“可不是吗?我这鼻子可灵到远在千里外都还闻得到家里的饭菜香呢!”连梦里都闻得到,故乡的味道、家人的味道……
在国外的日子,有苦有乐,有失落也有成就,而最令她朝思暮想的是,回家。
如今,此刻,她就在家,在这个从小就给予她无数温暖与关怀的家。
太好了,她回家了,终于回到家了!
不管自己有没有机会交男朋友、改嫁,也不管柯端予有没有心情再娶,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大快朵颐那只麻油鸡!
在家里当了好几天米虫,这天是姚巧旋需依规定前往公司报到的日子。
一早,她打理好自己,在如清关爱的注目下,她愉快的吃完早餐,然后又在如清依依不舍的挥别下,终于搭上柯端予的顺风车上班去。
“你总有一天会窒息的。”
他早已在窒息边缘,不知这只害思乡病的小蜜蜂在如愿回到家之后,每天被婆婆过度的依赖及关爱给层层环绕着,能撑多久不发疯。
他当然乐见她回家,但回家等于与自由说再见,即便她受得了一年、两年、数年,但受得了一辈子吗?
“哪有那么夸张。”姚巧旋不以为然。
婆婆有心病,心病要心药医,她会努力扮演婆婆心药的角色。
为教养之恩、为亲人之情、为朋友之义,她有太多理由必须好好的爱护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