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是因为……你方才脸色白到发青,直冒冷汗,我想……松开襟口透透气可能会好些,所以就……嗯……解开衣襟后,又瞧见那块铁牌子,怕它太沉,会压得你气息不顺,就暂且替你取下,在下别无他意,姑娘莫怪……”
她是女子,他是男子,她衣衫不整,他却比她更不自在!
该是个挺温柔的人儿呢,温柔且易感,只是这样的人,很容易受伤。
上官净见他目光浮动,神情窘迫,不由得怔然,以为遗失令牌而紧绷的心弦亦稍见松弛。莫名的,她心口微泛暖意,竟有些想笑。
“……还有姑娘的剑,我拾了来,也暂且替你保管,就搁在矮柜上。你……你要吃些东西了吗?再不吃,饭菜要凉了。”他忽地问,再一次似有若无地闪避她的注视。
上官净张唇又要言谢,内心一突,两人交谈一阵,甚至互相施过援手,她只知称他“公子”,竟还不晓得对方姓名。
她将玄铁令牌重新戴回颈上,并迅速理过衣衫。
撩开纱帐下榻,她站妥,在他面前以江湖礼数抱了抱拳,沉稳郑重道:“小女子上官净,再次谢过公子。未请教公子尊姓高名?”
他表情怔忡,一会儿才回过神,脸上加深的赭色未退,气质却是文质彬彬。
“在下凤锦。凤凰的凤,锦绣的锦。”他微微笑,也学她抱抱拳。
“原来是凤公子。”
凤锦仍淡勾嘴角。
他领着姑娘往桌边去,待上官净落坐,又殷勤为她布菜。
“对了,上官姑娘特意跑来这儿,究竟所为何事?”他语气自然,不经心般地问出,布置好她的饭菜后,修长身躯亦隔着方桌在她对面坐下。
面对他提出的疑惑,上官净手捧碗筷,本还一脸踌躇,最后终是问:“凤公子久居在此,可曾耳闻南蛮‘刁氏一族’的名号?”
“‘刁氏一族’嘛……”眉峰深思般轻蹙。
她颔首。“对,‘刁氏一族’。我、我得找到他们。”
“上官姑娘找他们做什么?”
秀白脸容明显一愣。“我还……不知道。”
“不知道?”
“是当真不知,绝非欺瞒。”她苦笑。“我是‘西海玉灵峰’的门人,我师尊玉灵真人她老人家说了,重要的是先找到‘刁氏一族’,等寻到他们,接下来,我就会明白该做些什么。”
“是吗?感觉挺玄妙啊!”
“凤公子听过他们吧?”
凤锦斯文地挟了一箸菜放进她的碗内,淡淡笑答:“不,我从未听过。”
※※※
“听过‘西海玉灵峰’吗?”男子的白衫在蓝月下镶出一层怪异的薄光。
被问话的暗卫早见怪不怪,他常想,那道高悬的眉月儿之所以泛蓝晕,极有可能是主子恶搞的手笔。在这个结界中,许多事物皆为虚幻,见蓝非蓝,是月非月,这是主子的地盘,主子高兴把一弯月抹红、抹绿、抹蓝,谁也管不上。
“西海是西边高原上最大的湖泊,一望无际,平波澄碧,而玉灵峰则为西海五峰之主峰。”燕影低声答话,略顿,又道:“族中老人们提过,几代前,曾有一支旁系从南蛮出走,往西边高原移居;还说当时离开,是因在高原上寻到一条金沙川和好几处丰富矿脉,有点自立门户的意味儿……凤主认为上官姑娘是旁系的族中人?”
“不是她。”嘴角一勾,白衫任由夜风吹拂,贴在精瘦躯干上。“只是她那把剑和那块玄铁令牌上的图纹很有意思,可以查查。”
“属下立即去查。”提气欲飞。
“瞧你急的,就不愿留下来与我多说说话?”
气泄。“……属下自是……万分愿意。”呜。
“呵呵,这话我爱听。”他双袖负于身后,姿态潇洒,散发轻扬,红痕满布的脸在蓝月下竟很有清美之韵,很好看,很招眼,很……很吓人啊!燕影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就想闭目来个眼不见为净。
“对了,哪天还有山贼、河寇拿那片茂林作窝,别赶走他们,让我玩玩再说。”
“……属下遵命。”
明明武艺练得不精,白影移动时,足下却无丝毫声响,仿佛是内功修为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的绝顶高手。
燕影跟随主子步进林子里,林中幽暗,若不是还有几缕泛蓝月光,当真伸手不见五指。他忽地站定,因为白影突然伫足。
他看不清主子脸上神态,却感觉得到结界中气流极细微的波动。恶寒啊,这魔星……不知在兴奋些什么?
“她说要救我。”脸上红痕在暗中变得模糊。“她说,她能救我。”嘴一咧,他诡笑问:“你说,我该不该让她救?”
燕影很聪明地保持沉默。
“难得有人要救我,这么心甘情愿的,我不依她,都显得我不够大度。”
燕影还没摸清上官姑娘的底细,但却十分清楚,那位姑娘上辈子八成造了不少孽,正所谓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业障太重,这辈子才会踏进魔星主子的迷阵里,等着被玩、被捏、被搓圆揉扁。
诡笑继续。“见我脸红,她也脸红,嘿嘿,有人见我这模样,还会脸红,是很自然地红了脸,可没中我的咒术,妙哉。”精锐目光一烁。“原来这才叫高段,不施咒术也能玩人,挺有一些意思的,你觉得呢?”
燕影一脸严肃,一整个大气凛然,万般地义正词严,答道:“属下觉得,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是她自个儿闯进来的,拿她当药来补身子,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上官姑娘,你就认了吧!
虽是透出诡谲的阴凉笑音,倒也相当好听,笑声在林间徐徐荡开,有几分恶意,有几分欢愉,更有好几分认真味儿。
“这话我爱听。”
第2章(1)
密室内,靠着一盏白玉磨成的镜灯发出微弱却温润的光。
她抓紧时机,按师尊之前教过她的方式,连续扳动三处机括才得以踏进。
“师尊?”抱着最后一丝希冀轻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亲眼见到师尊遗体,她不信师尊已亡故。
左臂适才挨了大师姊一剑,血滴滴答答流,她也不理,瞠大两眼,直想看清楚密室之内。
她失望了,握剑的手不禁发颤,脸色惨白如鬼。
突地,白玉镜灯闪烁一下,她一愣,双眸发直,瞬间异变又起,密室内大放光明,亮如白昼。
太过刺目,她本能地抬手挡光,听到师尊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声音忽左忽右,时而响如雷鸣,时而温柔似抚,那声音说了许多,却无法回应她的问话,只是不断交代,一再、一再地叮咛——
“往南边去,把本门令牌带好,千万不能弄丢……”
“找到“刁氏一族”,净儿,你会找到的,有那块令牌,它会领着你找到他们……”
“找到了,就知道该怎么做,别怕……净儿,别怕……”
那声“别怕”轻柔带笑,让她难忍泪水,闭起眸,感觉有柔风拂过她的湿颊。
“……师尊?”
啪!回应她的是一声跪响。
她猛然张眼,密室中已回复幽静,白玉镜灯却从中裂开,碎玉剥落。
她在镜灯裂缝内找到用以当作掌门信物的玄铁令牌。
……她是否找到了?
上官净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迷乱感。
被带出南蛮野林已有大半个月,刚踏进这个地界的头些天,她因连日赶路,沿途还得小心行踪,再加上似乎有点水土不服,一向强健的身子骨儿大受考验,竟让她在榻上连躺了三日。
她不是病了,只是周身虚乏,终日甩不脱昏沉。
救她出那座野林的男子仅冲着她徐徐扬笑,还替她切过脉象,说这是吸进过多瘴气的余毒,喝几帖汤药,再好好歇息便可。
待她当真清醒,下榻行走不再足下虚浮时,才得以看清这处建在水源地的竹坞,里里外外究竟长什么模样。
竹坞占地甚广,有内、外敞厅和藏书量颇丰的书屋,东翼的几间房全归主人家使用,她被安置在其中的一间雅轩,离主人家的寝房其实过近了些;但此地南蛮,她又出身西海玉灵峰,中原那套严谨的男女之防不适用于此,而主人家既如此安排,她也坦然得很,只管住下。
竹坞位在高处,地底有水冒出,水量不大.切出的水道却直如箭矢。
这道箭泾由高处直直往下流,宽不过半臂,流过坡地,穿过竹林,然后在那片茂盛的野林里开始蜿蜒,慢慢拓开宽度和深度,流到最下方时,便成村民们灌溉作物的用水之一。
至于竹坞的拥有者凤锦,则是个很“主随客便”的主人家,除之前随口问起她来此的目的,便再不过问她任何事。
留她住下,为她备好三餐,他特意拨给她的那间轩室,每日均有人趁她不在时进房收拾,添换新茶和脸盆水,再摆上一篮子新鲜果物。
这时节恰是春夏之交,岭南一带荔枝尚未采收,然这儿的红荔却抢先熟透,皮薄肉实,鲜嫩欲滴,她从不知自己会这么贪食,总一颗接一颗,很难戒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