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树樱保持沉默,因生气憋得脸红红的。眼前这个杜谨明敬爱的姑姑,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肚子因腹水鼓胀,隔着被都可以看出来。对这样可怜的人,她计较什么?可是委屈啊,现在又被当成虚荣的女人吗?感觉真差,有钱人都这样?爱评断别人,把人做分类?
杜绯燕问:“怎么不骂我?”
“等你病好了我会骂的,我先忍住。”汪树樱说。
姑姑怔住,哈哈大笑,眼泪都淌下来了。她想——果然,果然是谨明挑的女人,率直可爱,她好放心走了。这丫头没心眼,够单纯,会让谨明幸福的。
杜绯燕笑完了,对汪树樱说:“要骂我就要趁现在,我的病是不会好了……这给你——”杜绯燕拿来桌上的皮包,抽出支票,开了面额八百万的支票,给汪树樱。“你收下。”
“我不会收。”已经够了喔。汪树樱强忍满腔怒火,真是很荒谬欸。在小说里写的就算了,电视剧演的就罢了,真实人生中上演这个就太夸张了啦!
汪树樱瞪着姑姑,耐着性子讲道理——
“拜托你不要这样,开支票要我离开他吗?我跟他来往又不是为了钱,而且你用钱赶我走是没效的。我认真分析给你听,我这个人没负债,我家也没负债,我也没有欠地下钱庄的钱,也没什么倒霉鬼亲戚拖累我们,所以我生活开销就是三餐吃饭买点小东西,花不到什么钱,我干么要为了八百万牺牲我的自尊?”
“你是嫌金额太小吧?那我开更大张的给你。还是你想要我帮你买房子,我叫会计师处理。只要你离开我们杜谨明……”姑姑逗她,就跟杜谨明一样爱逗她。“丫头,你认为我会说以上这些话赶你走吗?小朋友,你误会了,我没那么老梗,我是艺术家,很有创意的——”杜绯燕笑着,她让汪树樱听得莫名其妙。
“我不懂您的意思,不是赶我走,那给我支票干么?”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另外还可以给你房子,这都没问题。我只是想拜托你,我大概就这几天了,等我死了,拜托你不管如何,留在谨明身边陪着他。”
汪树樱揪着眉头,听不懂。
杜绯燕解释:“我知道谨明个性多疑,性情乖张,很难相处,你和他交往很不容易,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我拜托你,无论如何在我死去的那段日子不要离开他,因为他会很伤心,我怕那孩子会想不开。他啊,谁也不信任,只信任我。我死了就轻松了,我就怕那孩子崩溃。我需要有人陪他,给他安慰,叮咛他吃饭睡觉,好好活下去,我怕他病倒,拜托你。”
“所以,给我钱不是要我离开他?”
“当然不是,假如你愿意留在他身边更久,我更高兴,我死了也会笑。”
汪树樱彻底胡涂了,这提议太出乎意料。
杜绯燕跟树樱解释。“我先跟你道歉,派征信社调查你是有苦衷的。我们谨明十八岁以后,来往的朋友,全被我派的征信社调查,这是必要的做法。高三以前,谨明不像现在这样孤僻多疑,那时他很热情,对人大方友善。那时他有喜欢的女孩,每次他爸出国给他什么好东西,他第一个就是送给女朋友。手机啦、计算器、音响,别的孩子还没有的3C产品,他拿到以后总是慷慨的送给女朋友。而且他还不懂得低调,他很高调地在宠他的小女友,班上同学啦老师啦全都知道。”
汪树樱很惊讶,很难相信杜谨明会这么热情。
姑姑说:“那是他的初恋,昏头昏脑,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另外还交了校外的男朋友,是个混混。他送给女朋友的东西,女朋友一转手又送给外面的男朋友。当然,谨明的做法也让那个混混知道他家世背景很不简单,所以当那个男人赌博输钱被黑道追债,脑筋就动到我们谨明身上,他利用那个女孩约杜谨明出游,然后绑架他,跟我们勒索——”
“真可怕——”汪树樱睁大眼睛,想不到在杜谨明身上发生过这种事。
“更可怕是之后发生的事,被女朋友出卖就算了,但是谨明的爸本来就有高血压的毛病,他焦急地到处筹钱付出赎金,结果那些人为了湮灭证据,没放谨明回去,断了联系。他爸只好报案处理,因为担心过度,结果他爸脑溢血死了,最后连事业都因此发生危机。当时是我们杜家最黑暗的日子,那些人把杜谨明扔海里灭口,谨明是靠着强大的意志挣脱绳索,自己拚命游回岸上的,但是他再也见不到父亲醒来,他受到很大的打击,有两个多月都不开口说话,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
汪树樱听着,从背脊寒到脚,以前顶多是从报纸的社会版读到这种事,从未想过在她身边,还是那样亲密的人,就真实的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难怪杜谨明防心这么重,难怪那时她去精英,他会冲动地误会她的动机。
汪树樱整个心揪住,很难过、很心疼。她落下泪,想到冷战时她痛骂他、唾弃他,认定他是城府深、看不起人的有钱人。她没想过他是受到重创才变成这样,骄傲的孔雀藏起华丽的羽毛,是因为曾被恶毒的残酷追猎过。她好蠢,怎么不多体谅他呢?要是没听到姑姑这番话,要是他们没和好,那么她要错怪这男人一辈子?甚至是错过他——
“看你的表情……他都没说对吧?”杜绯燕握住汪树樱的手。“我们谨明很可怜……”
“我都不知道,他都没说。”汪树樱红着眼睛,她懂得了,杜谨明的毛病、种种惹她生气的行径。换作她遭到那种事,也会变得神经质爱怀疑人。
“那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伤口,请你体谅他一些让人难以忍受的怪癖。你是那件事后,他唯一交往的女生,他非常喜欢你,喜欢到愿意打围巾,他差点被那些毛线团搞疯掉——”
原来这个姑姑也知道。汪树樱笑了,眼泪直落。
杜绯燕说:“我希望你们有好的结局,我也知道谨明不好相处,但是刚出生的孩子是不会防人的,他变成这样子,对人那么多戒心,是过去的伤害造成的。不过认识你以后,他脸上的笑容多了,很谢谢你,委屈你了。”
汪树樱微笑。“其实他对我也很好,我没什么委屈的。”跟他遭遇的事比起来,她那点芝麻大的委屈提都不好意思提了。
杜绯燕又说:“其实跟他交往还是很值得的,你看,他有钱有势,工作认真又没不良嗜好,总不能十全十美的嘛,人有一点缺陷也是为了平衡,以后就麻烦你好好照顾我们谨明——”
“可是我不要姑姑的钱……”汪树樱哽咽,眼眶都哭红了。“你放心,我会对他很好……真的,我保证。除非他不要我,我不会不要他。”
“你很爱他吗?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讲出去让他得意。”
汪树樱脸红,点点头。
杜谨明敲门了,他等够久了。“姑姑?你讲太久了吧?”
姑姑喊:“进来。”
杜谨明开门进来,看汪树樱眼睛红红。“你哭了?”他问姑姑:“你跟她说什么了?”
杜绯燕躺下来。“我想睡一下,你过来,你也靠近一点——”她一手握住杜谨明的手,另一手握住汪树樱的手,望着他们,对他们微笑。“你们相信轮回吗?相信神吗?”
“我不信这些。”杜谨明说。
“我相信。”汪树樱笑着。“以前我车祸住院,听了很多这方面的事。”
姑姑好奇了,拜托汪树樱。“你说给我听。”
“就很多啊,我们家是信神,还有天使,还有佛,还有耶稣基督——”
“你全都信了嘛。有这样的吗?”杜谨明笑她,看她笑着继续数——
“不只喔,我们还信狐仙娘娘、妈祖、观音、济公、三太子啦……”
越信越夸张了,杜谨明跟杜绯燕听傻了。
杜绯燕赞叹,“原来可以一次信这么多啊?不冲突吗?”
“不冲突。”
“不矛盾嘛你?”杜谨明冷哼。
“不矛盾。反正都是好东西,好的我都信,你不知道我车祸时急救很久,一下差点死翘翘,一下又救回来,加护病房躺很久,那阵子亲戚有送符的啊、送佛珠的啊、送圣经的啊,还有信基督的来祷告的啊,有信佛的来念药师经的啊,我爸妈通通接受,只要我活下来什么都好,当时他们除了相信全力抢救我的医生,也信所有无形界的各种力量。最后我活下来了,他们除了感谢伟大的医生,另外,也搞不清楚到底哪位神明出过力,所以最后我们家开会决定,全部都信,这样总不会有漏掉的了,是不是?”
杜谨明笑看着她。“你这么滥情,那些被信的神明不会不高兴吗?”
“我妈说能做神明的,不会计较那么多。我们家甚么都信,但是不迷,我妈说信这么多很好,出事时,这些全部聚在一起保佑我们,团结力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