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礼物,都代表了古家大少对幼弟的深切疼宠。
若说这古家大宅里,除了侍从言今以外,古和齐还把谁人看进眼底、搁在心上,那真的是只有一个大少爷了。古和齐连老太爷都不在乎的。
他把喝完的药碗随手放下,“走。”
言今低眉,恭敬的跟随身后,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主屋而去。
古和齐一手拢在袖里,月光底下,他半握的掌里闪耀出一线烧火般的光芒,随即又隐去,让他深深的藏进袖底,不露分毫。
虽然说是家宴,但以古和齐的年龄,也确实是到了可以收下几个侍妾,并且开始挑选正妻的时候。
古和齐态度默然,一众女人却各有所图,而掌握大权的老太爷更是满心想着,要不要挑个侍妾来为宠孙冲冲喜。毕竟他那大哥也不过虚长他几岁,却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年前又纳了第二个妾室,现在就差娶个正妻回来。
也许为宠孙择一门亲事,有了温香软玉,也能给什么事都不在乎的宠孙添一丝挂怀,说不定能够多留住这孙儿的心。
老太爷抓着胡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千般偏疼的孙子,却硬是和他不亲,甚至态度冷淡,十分疏离。
这让老太爷很伤心。
每年的生辰宴,那个逐渐将族中经济大权抓在手上的长孙,都会带回精心准备的礼物,同样站在疼宠孙儿的立场,甚至更努力想将宠孙争取过来的老太爷,对于准备礼物的这件事上,也相当努力。
为了等待迟到的礼物,老太爷不得不延缓了入席的时间。
为此,掐着时间踏入主屋,进到大厅的古和齐,在第一眼没见到应该在席上的老太爷时,他楞了一下,偏头瞥了一眼身后的言今。
言今聪慧,低声附耳道:“应该没事,老太爷身体仍然健朗。”
既然无事,又身体硬朗,那总是折腾人的老爷子怎么还会没入席?古和齐略微垂了下眼皮,一边想着,一边在言今的领路下入席。他坐在主位右方下首。
因为老太爷还未到,因此主位仍空。
左方下手是尚未归家的古家大少的位置,再下一个才是他们两兄弟的父亲,以及叔伯之类的顺位血亲,但古和齐是没有去理会的,他一入座,就半闭起眼睛,由着言今在旁团团转着,为他斟药茶、捏肩膀。
女眷都在偏厅入座,不入主厅来。
但古和齐却在入席不久,便嗅到一阵香风。
他微微抬眼,见到二女一前一后,款款而来,那是大哥的两名侍妾,一称安夫人,一称柔夫人。他目光略过前头那身形圆润的女子,在后头那娇小女子身上仔细打量。
大哥膝下那一子一女皆由安夫人所出,而那柔夫人,是与大哥有所往来的商界朋友,从青楼里赎出来,送给大哥作礼物的,因为在那次的青楼应酬里,生意不仅谈成,还定下之后的长期往来,那名商界朋友大喜,隔日便将这与大哥有一夜缘分的女子送到古府。
这女人看似娇柔羞怯,但就是从她入府之后,古和齐才开始要小心翼翼的防着桃色陷阱。说起来,当初那被拖下去生生打死的府中女眷,也只是替罪羔羊。
但古和齐抓不到把柄,只能隐忍了。
安夫人到他近前,施了一礼,“二少爷。”
古和齐虚托一把,“安夫人气色极好,是盼着大哥归来?”
“二少爷取笑了。”安夫人面上一红,“妾身只是想先来送礼的,晚些等老太爷到了,一众女眷便下了正厅。”
说着她侧过身,后头柔夫人双手一递,那木盘上是一双手套,一双厚袜,织的仔细,更绣上鱼纹飞鸟,是花费了大量时间才送出手的礼。
古和齐轻声道谢,并让言今上前接过礼物。
柔夫人一见言今,甜甜笑了,“平日多亏有你言今,才仔细照顾了二少爷,日后也要请你多多为二少爷费心。”
“这是言今分内之事。”言今低头回话。
“你与二少爷年纪相仿,可有心上人了?”柔夫人掩唇,“趁这家宴,老太爷在席上,你不妨对老太爷请一门婚事吧。”
言今呆了一瞬,“柔夫人说笑了,言今还不到那年纪吧。”
见他婉拒,柔夫人却没退开,“今日是二少爷生辰呢,老太爷也为二少爷备下礼来,还瞒着有推没让二少爷知道呢,有份礼物听说先到了,都送进房中等着二少爷去拆。”
“柔妹妹!”安夫人低声喝止。“老太爷瞒着,就是想给二少爷一份惊喜,却让你来多话!”
遭到斥责,柔夫人抿了抿唇,状似无辜,“安姐姐莫恼,妹妹只是想,二少爷都有那样一份礼物了,不妨让言今也收一回礼。”
她一边温言软语,一边又转头对言今说:“你也别藏着,要是看上了府里那个丫头,就来和安姐姐禀一声,不会委屈言今你的。”
言今被这么一说,当下面红耳赤。
他无措的回头去瞥自家主子,却见古和齐面色冷漠,那黑玉似的眼珠子里更是冰封的一片。他心下一个激灵,知道自己是落进言语陷阱了,赶紧撇清。
“言今没有心系哪个丫鬟,两位夫人莫要捉弄言今了!”
“说什么捉弄呢,妾身这不是关心而已嘛。”柔夫人一笑,“你是二少爷身边的伺候人,若是日子过得不舒心,二少爷恐怕也要为你担忧啊。”
言今嘴笨,急的张口结舌,却挤不出一句反击来。
古和齐漠然道:“言今是我的侍从,不劳柔夫人如此费心生事。”
他说得不客气,一旁安夫人像是噎着了,被直指回话的柔夫人却只是一手捧心,温弱一笑,说不出的无辜纯良。
“二少爷斥责的是,是妾身多事了。”她低下头来,施了一礼。
那委屈俯首、又屈膝认错的姿态,让席上一众男子心中大起怜惜之意,更是对古和齐冷漠无理的回话感到恼怒。
柔夫人做足姿态,更一手与安夫人牵着,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样往偏厅退去,在她一转身的时候,手指还轻按眼角拭泪的动作,让一众男子恨不得尾随上去,好生抚慰。
言今敏锐的感受到席上男性长辈的不满,他不禁往古和齐身前站去,想为他挡下一众责难视线。
但古和齐却不耐烦的伸手拍开他,只是握着半温的药茶,慢慢喝着,完全不去理会众人的目光,连哼一声都没有。
正当气氛压抑,迟来的老太爷终于姗姗入席,古和齐起身见礼。
“太爷。”
“好孩子。”老太爷见到宠孙气色尚佳,满意的点头,“太爷来晚了,都是因为要给你的礼物在路上迟了,太爷担心,就是走不开,现在那礼物终于进了府里来了,直接送你房里去了。你等会儿回去,再好好看啊。”
古和齐面不改色的点点头,后头的言今却心里一惊。
老太爷偏宠二少爷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居然为了送个礼物费这么多心思,甚至因为礼物迟来,而延缓了老太爷的入席时间,甚至老太爷还特地开口解释。
这可是众人皆在的家宴席上,不是爷孙俩私下说话啊!
言今心惊胆战,视线悄悄在席上转了一圈,果然入席的族人们都脸色变幻不定,而且有越来越黑的趋势。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掌权的老太爷这样明显偏宠,对二少爷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但古和齐却眼也不抬,只是在开席之后,略略的沾了一点前三道菜,又喝了点兑了水的温酒,他脸色更添一点红,然后在第五道菜上来之前,他轻声向老太爷告知他要提早退席的意思。
老太爷看看他,“身子可有不适?”
“只是略有倦了。”
“你吃得很少,有饱吗?”
“孙儿原本就吃的少,让太爷担心了。”
老太爷让他轻声哄着,眼睛笑得眯起来,抬手示意他退下了,“好了,回房歇着去吧。记着,要看看太爷给你的礼物啊。”
古和齐轻声再应承了一些“明早将去请安”之类的话,跟着就淡然的转身退席,言今紧跟在身后,感觉背上承受了不少席上族人的尖锐视线,冷汗湿了一身。
主仆两人像来时一样,一前一后的回到了院子里去。
古和齐是独自进到外间屋里的。
宴席上,他主仆两人也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几次筷子,虽然说出门前两人个字吞了一半馒头,但也只是半个巴掌打的馒头而已。两个少年都还在长身子的年纪,吃这么一丁点东西哪里会够。
古和齐又防着大宅里厨房统一做好,让下人分送来的饭菜里被加料,只好让言今在自己院子里弄了个小灶,现在他自顾自的回屋,言今捧着饿的打鼓的肚子,往后院的小灶去弄点吃的来。
屋里漆黑一片,古和齐接着大开的门扇外透入的月光,走到桌边点起烛火,然后他反手关上门,转身就往内间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