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娃娃……”他喃喃。
烟花落了。
重新恢复成一片漆黑的雪地里,小女娃背靠着大石头,一手将再次昏迷过去的古和齐紧紧拥在怀里,她紧张的注意他微弱的呼吸,一手不时的揉着他脸面,又探出指尖摆弄着一旁黑狐叼回的锦袋。
里面一枚求助烟花已经射出去了,她又倒出几颗糖球来,看看怀里脸色苍白、唇肉渗血的古和齐,她将糖球塞一颗进嘴里,使劲咬碎了又融着成了糖水,再一口一口的哺着古和齐咽进嘴里。
她等着阁里派人来救。
喂完一颗糖球,她就在心里按着古和齐的心跳,默默数到一百,然后再喂进一颗糖球。如此反复,她喂到第七颗糖球时,一身黑衣的暗卫手持火把,终于找来了。
她哽咽了一下,“快救他!”
※※※
古和齐醒来时,已经是在烧着火的温暖室内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险极又险的转了一圈,也不知道他已经睡掉半个月的时间,他睁开眼睛,才动了一下,就听见床边一个沙哑的声音又惊又喜的响起。
“齐弟!”
他呆呆看着自家大哥难看的脸色,胡须没刮,眼下青黑,又憔悴又狼狈,他困惑又茫然,心想前一刻明明还在深山大雪里,让那小女娃抱在怀里的,怎么现在一睁眼,就见到自家大哥了?
他做梦吗?
古和齐愣愣着没有反应,急坏了古家大哥。他怕他烧坏脑子了。
“齐弟!齐弟,我是大哥!你回个话啊!你怎么啦?”
古和齐惊讶的听着自家大哥的呼唤,又觉得手脚温暖,身上覆盖的正是自己熏着药香的厚暖被子,原来他已经下山,还回到家里来了吗?
他张了张嘴,“……大哥……”
“齐弟!”古家大哥那张担心害怕的脸,刷地滑下两行泪。“你要把大哥生生吓死了你!怎么自己一个人乱跑呢?”
自己一个人?他想了想,那小女娃呢?
“大哥,还有个女娃娃……她人呢?”他艰难问道。
不料他大哥却先是一脸困惑,复而露出震惊神色,“齐弟,原来你是被山里精怪给迷魅了吗?这不行,大哥给你找个道士来除妖好了。”
古和齐愣住了,“精怪?”
他那时明明觉得那女娃娃暖和得很,应该是个人吧?但怎么一下子又成了山里精怪呢?他是不是还在做梦?
“齐弟,大哥找到你的时候,你一个人晕倒在雪里,险些把大哥吓死了!大哥赶忙把你带回来,让医大夫给你看看身子的,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古和齐张嘴,半晌,又闷闷的闭起。
一切都是他在做梦?没有黑狐?也没有大石头底下的黑狐窝?更没有那个为了他把手折磨得血肉模糊的女娃娃?
他伸手按了按唇。
做梦吗……他明明还记得,那小女娃一直在喂他甜甜的糖水,就用着那一点东西,吊着他一口气,一丝意识。
那时候,还有响彻夜空的尖啸,以及灿烂烟花。
“齐弟?你困了吗?”
大哥轻声的呼唤传来,他闭着眼睛,觉得很疲倦。
他睡过去了,连药也没来得及喝。
内间屋里,守着宝贝幼弟的古家大哥继续候在床边,一刻不敢稍离。
外间屋里,持着拐杖听着两孙子对话的古老太爷,脸色阴沉。
“哼,小狐魅子,还想骗我孙儿?老夫怎么能让妳如意!年纪小小,就知道哄骗男儿,幸得老夫早早将那小狐魅子驱离……”老太爷冷声道,左右的伺候人俯首帖耳,不敢吭气。
老太爷又听了片刻,确定内间的小孙儿已经睡下,才又拄着拐杖,往自己屋里去。两旁伺候人赶紧跟上。
这一年,十二岁的古和齐,心里装了个疑似山中妖魅的女娃娃。
第2章(1)
“言今,这馒头你我一人一半?”
内间房里,穿戴整齐的古和齐坐在椅上,手里剥开一颗胖馒头,递一半给身旁的书童言今,另一半拎在手上,一口一口撕着吃起来。
言今接了,却没塞进嘴里,“二少爷,等会儿就有宴席了,现在喂饱肚子,您在席上就吃不下了,那多浪费啊?”
古和齐漠然道:“席上的那些东西,谁眼前的都能吃,就我眼前的那份吃不得。”
言今先是困惑,跟着就是一抖,“……这可是家宴!那些女人应该不敢……”
不敢给您下药吧?他没把话讲完,但手里拿着的半颗馒头已经转眼塞进嘴里。
“在下一任家主的饭菜里撒催情药,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做,只不过这次说不定胆子更大,在老太爷眼皮子底下也敢这么做啊。”古和齐漫不经心,一手缩在袖里。
他指尖上摩挲着什么,那动作隐在袖里,看不清楚。
言今注意到他的动作,笑了笑,“少爷心里老早就有人了,那些夫人小姐怎么也不肯承认,尽是想法子往您房里送人呢。”
古和齐听出他话里揶揄,回嘴道:“再偷着乐吧你!下回她们再塞人进来,我就往你床上送去!”
言今当即求饶,“别吧,少爷,我还想留着条命伺候您啊……”他与少爷共用一席饭菜,少爷的饭里被加料,他也逃不掉啊。
古和齐噗地笑了。
自当年大雪遭困,又脱险归来之后,已经过了两年。
这期间,古和齐光是休养,重新调理身子,就费去了一年时间。
从喝了药后,只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到后来获准能够短时间坐起身来,点着烛火看半个时辰的书,这其中所耗去的忍耐力,都让古和齐觉得自己修养更好了。
可虽然获准坐起身来,但他腕上无力,书卷持不久,于是古家大哥亲自在送来的一批新奴才里挑选良久,终于挑中了一个年纪与古和齐相仿的少年,又因为此子识字,于是他到了古和齐房中,不只是平日洗漱伺候,也会在古和齐读书时,为他持着书卷。
甚至,古和齐坐得累了,得躺下来养着,那少年侍从也能持着书卷,为古和齐念着书里的字句给他听。
虽然相处时间不过一年半,但这少年侍从迅速的获得古和齐的信任,更得到古家大哥亲口改名,定下“言今”二字。
言今忠心耿耿,更得到古家大哥亲口嘱咐,自此铁了心要当古和齐的小尾巴,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医大夫开下药单,抓药煎药也由言今一手包办,古和齐这间小院里,更是只有言今能走进内院来,其余洒扫奴仆都只能在外院活动。
但即使古和齐防备至此,那些企图想和古和齐一夜云雨,进而怀有子嗣,让古和齐收房的众多女子,还是在各房夫人或者侍妾的指使下,想方设法的偷进内院来。
银筷只能试毒,却试不出下在饭菜里的春药。
古和齐着过一次道,却由于那下药的婢子将分量下得太重,不但没让古和齐涌起情欲,反而让他孱弱的身体受不了这样凶猛的药性,那一夜他院里灯火通明,气急败坏的古家大哥下令打杀了一众经手饭食的下人,连同指使的女眷都一并挖坑埋了,又守在床头焦急的等着,直到古和齐让赶来的医大夫将入口的食物全都呕出,又不停的拿温水灌入,再按着他腹部让他吐出,几乎折磨的古和齐就这样一口气续不上来,险些毙了。
经此一役,他调养身体的时间又得往后拉长。
至于得罪了众多夫人侍妾一事,古和齐也只能用自己家主继承人的身份去硬抗,这时,他在心里啼笑皆非的庆幸起自己体质孱弱,不然千防万防,也还是难免会倒上那么一次两次的楣,要是真的不小心与陌生女子同床共枕,纵使没做出什么事来,不收房却也是不行的。
现在的自己,就算想与女子有染,也力不从心。
外围那些探头探脑、居心不良的女人不了解他的状况,但古和齐虽是厌烦于她们的企图,却也没有打算让她们知道实情。
他总有自己的男子尊严。
古和齐手里摩挲着喝了一半的药茶碗,脸上淡漠。
一旁言今察言观色,也知道自家少爷心理阴暗,又看看天色,他轻咳了声,以作提醒。
“少爷,家宴差不多要开始了,是不是在老太爷入席之前,我们赶紧露个面好?”家主继承人和现任家主,虽然只是一步距离,但那一步可也没有这么好跨过。
古和齐瞥他一眼,想了想,点点头。
他一抬手,将药茶喝了。“走吧,去露个脸,沾沾筷子,然后就赶紧回院子里来吧。”他叹口气,“说起来,今天还是我的生辰宴呢,却见不到大哥啊……”
“大少爷一定会赶回来的,您的生辰宴多重要啊。”言今温言哄着。
“不知道大哥今年又折腾了什么礼物回来。”古和齐抿嘴一笑。
跟着父亲出门历练的古家大少,现在已经很少待在古家大宅里了,但每年幼弟的生辰宴他还是会不远千里的快马赶回,捎带上的礼物更是千奇百怪,从稀有的花种到延命的药材,或者千金难求的极品布料,或者难得的孤本书,有一年还特地运回了一块奇石,让古和齐大伤脑筋的在院子里东起土木来,就为创造一个安放那块奇石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