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下,心中的无名火忽然消灭,有丝歉然道:“我刚刚是有点失控。”
“所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思考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全盘托出,省略了自己栖身在童书店的理由,只淡淡解释店主可能准备关门大吉了。
他听了却笑了。“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什么?”
“人有种惰性,不爱改变目前的环境,但这消极的想法其实影响自己的潜力发挥,你看老天对你多好?知道你不会改变,还帮你创造机会。”
这番话很乐观,让莫日丽愣了好久。
他没有说什么——你也该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这种语重心长的话,他说的话反而带点哲学,这让日丽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想找话来反驳,却又不得不认同。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反驳他。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心又往他那边靠拢了一点,她下意识的警觉与逃避,让她变成爱找碴的人。
她抗拒、挑剔……还是挡不住,这夜,楚拓风给她的打气,深深打入她心底。
然而楚拓风的打气,仍然没办法令莫日丽真正放松下来,她还是天天绷着脸,心情好不起来。
某天晚上,她打起精神翻找家里剩下的会计书籍,然后坐在沙发聚精会神的阅读了一整晚。
隔天早上,她好像有一点信心了,发现自己重拾书本还是有可能的,因为边阅读,一些记忆就跟着回来,于是她开始认真思考离开童书店的可能性,或许去应徵看看,如果晓芬真决定要收掉的话。
而楚拓风却没看见她内心的成长,他担忧的看着她时时若有所思的脸,希望她能打起精神,却看不见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向来乐观的他,很讨厌心里有事情,当心爱的女人愁眉苦脸,他更不能置身事外,想了很久,他决定——下点猛药。
一开始,是一声极轻的尖叫,小小声的。
“啊……”
再来,是渐扬的声调,让尖叫变得刺耳些。
“啊啊啊!”
最可怕的,是绵长的尖叫。
“啊~~”
以上三种尖叫都是莫日丽发出来的,她叫得花容失色,一脸惊慌,但旁边的楚拓风却笑得很开心。
秀丽的脸庞上,不再冷静淡漠,她像被海浪冲刷过后,那股重生的感觉从身体里散发出来。
她本来是不敢尖喊的,遇到什么害怕或讨厌的事情,比如说最怕的蟑螂,她也是只会静静的躲在旁边,连打也不敢,因为知道,再怎样喊也没人来救她。
她一个人住,一个人看店,一个人过人生,遇到害怕的事情也只能自己扛,但她以为自己只怕蟑螂之类的昆虫以及怕冬天的寒冷,没想到,今天她发现自己还怕一件事。
怕高!
她怕高哪……莫日丽全副武装,手肘跟膝盖都穿上防护设施,身上吊了一条大钢索,面前是褐肉色的墙壁,一个孔一个洞供人攀附,她现在爬到一半,往下看就见到楚拓风那笑开怀的脸庞,然后,一阵抖……好高啊!
楚拓风带着她来攀岩,但他没有一开始就直接道出目的,他还是那一贯的笑容,像业务一样推荐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消去所有疲劳,可以得到人生新的意义,可以让人找到全新的自己,怎样?要不要一起去?”
听听,他这家伙说话像演戏讲台词,她被唬得一愣一愣,这个公休日,忍不住乖乖跟着他走。
到了现场,她吓傻了,忙摇手说不行不行,但他又这么说了。“我没有想到你是这么胆小的人,只不过是攀岩而已,而且安全设施这么充足,应该没什么好怕的吧?”
没什么好怕的?莫日丽依言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岩面,看旁边众人看似轻松,三两下爬高高,她忽然觉得勇气填满胸口,好像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噢?
但实际上场后,却发现看起来简单,其实很难。
起先是满轻松的,一步步往上爬,偏偏她往下看了一眼,忽然腿软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惧高,而且惧怕到不管形象尖叫连连。
下面的楚拓风笑得好开心,他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抓紧岩面,秀丽的脸上全是仓皇,她惊吓的眼色藏着恐惧,他好像还看见她美丽眼睛里有一点点的泪水喔……这是他给她的震撼教育。她太拘谨了,好像将自己藏在一个紧闭的壳里面,将过往爱笑的自己关起来,不肯出来。
这些天她将自己关得更深了,他看不下去,无论童书店收不收,日子总是要过的吧?
而楚拓风知道,有时候,人不是爱把自己隐藏起来,而是他们没有钥匙打不开门,现在,楚拓风要替莫日丽开门,要她将过往拥有丰沛情绪的她放出来,他不愿看她虽然是挂着微笑,但眼神里有着惆怅。
抓紧绳索,他也开始攀岩,从她右方而上,他身手俐落,长手一拉,肌肉一使力,迅速的到了她不远处,高度跟她一样。
她缓缓的侧过脸来。
他不禁又笑了,看她当真哭了出来,瘪着嘴,看起来像个小可怜。
楚拓风扬声道:“怎么哭了呢?”
莫日丽听见了,但没回话,她眼色忿忿,虽在哭着,但瞪着他的眼神很凶恶。
喔喔~~生气了呢!
他还是笑,启唇又说:“你这样怕高,是不是连摩天轮都不敢坐?”
说完这句话,他就身手矫捷的往上爬,他健壮的身体果然肌肉发达,伸手握住凹洞的臂结实性感,屈起上攀的脚线条刚硬,她有一点点贪恋地看着他好看的身体曲线,忘了惧怕。
是他的运动美,让她有瞬间忘了移开目光,但很快的她收回目光,恐惧重回心底,汗颜起自己的处境。
她开始小心翼翼的往下爬,先探一只脚,再下一手,随即移另一只脚,再下移另一只手……很好很好,别怕……她在心底为自己打气,全神贯注,花了一段时间,她终于快到地面,不禁扬起微笑,松懈的心情让她手立时一滑,整个人下坠——“啊——”
刺耳的尖叫,再一次飘入楚拓风耳里,高高在上的他,立时担忧的往下看,就怕她真出了什么事。
当看见她的处境后,他又笑了。
纤细的身体被吊在半空中,离地板只差半层楼的距离,她脸上满布泪痕,满面惊恐不说,瞪着他的眼睛不只是怒意,更有着活力。
楚拓风笑得更开心了。
莫日丽很久没那么生气了。
或者该说,很少有人可以让她这么生气。
她始终没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担忧童书店关门的心情,因为攀岩这个活动被远远抛在脑后,那些一直压在胸口的压力,好似被刚才的攀高给击溃,胸口好轻松,有空间挤进小脾气。
她气到回去的路上不跟他讲话。
两人坐在楚拓风跟父亲买来的二手车里面,一辆黑色的ALTIS,车龄约六、七年,这次他会台湾,楚父本要无偿让与他,他硬是拿了钱给父亲,不愿白白得手。
车内颇干净,杂物也不多,莫日丽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座,沉着一张俏脸,低眸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
“还生气啊?”开着车的楚拓风问她。
她没回话,但瘪着的嘴,不开心的表情,样样显而易见,就连她也没发现自己竟像个小孩子一样使性子。
“哎。”他重重叹息,好像多懊悔似地。“早知道就不找你来了,我是想说攀岩这么赞,不只是运动,也可以得到新的视野,没想到你怕高,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又不是算命的,哪知道会这样啊?”
她啊,哭得像个小孩子,殷红的眼睛让他看了心疼,但她眼色中的活力反令他欣慰。
他又说:“说真的,难道你不觉得好玩吗?人生少有这样的机会,这么安全却可以试着练练自己的胆量,而且你自己说,从上往下看,是不是东西都变得渺小了?难道没有给你一点启发?”
楚拓风说教般的口气与话语,全进了莫日丽的耳里。
难道没有给你一点启发?
她默不作声地想着,启发?那么高,她哪有机会思考什么?满心满脑的只是害怕,但是,从上往下看的确就如他刚刚所说的,东西都变小了,明明比她高上一个半头的他,她从上往下看时也变得小多了,除了脸上的笑容还是大得刺眼外。
她不禁想到,那些令她心伤的往事,是不是她往前走了,往后看时也会觉得渺小?
启发?是的,经他一点,好像还真的有那么点启发。
她不禁放松了脸部线条,不再生气的垂着头,反而扬起眼眸来,望着他开车的侧脸。
他像老师般又开口:“我在美国时,有一次跟朋友到墨西哥去旅行,有一处地方很荒凉,只有一家小吃店,就开在山崖上,我们在那边买了烤肉,坐在高高的山崖,看着眼前景色,就什么都忘记了。我那时正烦恼当画家的出路,我朋友刚跟交往五年的女友分手,我们两个各怀心事结伴旅行,而且我们的烦恼性质也不一样,可是在那座山崖,在那片景色前,我们只觉得烦恼很渺小,甚至还不约而同的觉得,干嘛要花时间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