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好硬……”他喃喃自语。
那是当然,谁要他席地而睡!早知道他醉得那么厉害,她自然会收留他……
璇莹默默瞅着他。他这人啊,满身风尘,头发也乱得可以,新生的胡髭爬满脸颊,可当晨光映照在那张慵懒的俊颜上,却又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好看,让他浑身看起来野性又狂放。她很难不注意他侧边脸颊的线条,棱角刚毅的下颔,薄唇带笑的形状……呃,嗯……
“快进来吧,我请人帮你煮了汤。”她猛然回过神,起身,别开目光。
“呵呵,那怎么好意思?”绮南雁拄着长剑,一跃而起。
璇莹正打算转身回屋里去,听他这么说,又回眸浅笑。“你愿意的话,可以报答我啊!”
“嗯?”绮南雁一愣。
这时,她已一溜烟地消失在门后了。
璇莹原本是在屋里用饭,因突然多了他这“不速之客”,只好把饭食挪到花园小亭里。秋蓉为他们煮了锅肉汤,另外是两碗清粥配上两碟酱菜。
璇莹拿起筷子便吃,绮南雁与她同桌而坐,面对如此简单的菜肴,十分意外。
“光这点东西,你吃得惯?”
“我从不挑食。”璇莹含着筷子,朝他笑弯起眼角。“我和我姐姐不一样,她懂养生、懂煮食,吃穿各方面都算讲究,可我素来贪懒惯了,人家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
“是吗?”绮南雁跷起一条腿。
跟他想的不大一样,还以为娇滴滴的大小姐难伺候,想不到她还有随和体贴的一面。
“给什么吃什么,不觉得委屈?”他试问。
“怎么会?”璇莹顺顺胸前的发丝,自信地扬起下颔,傲然道:“我在家可是很受宠的,能进到我嘴里,不用问肯定都是好东西。”
好!果然是他熟识的二小姐!
绮南雁唇角上扬,端起肉汤往嘴里送。璇莹不再多言,低头品尝自己的清粥,细嚼慢咽,文雅秀气,和他完全是对比。
连吃相都那么赏心悦目……
绮南雁暗叹,无论她行事风评如何,千金小姐的气韵到底难以掩藏。如她这般纤细的小姑娘,到底从何生出那样不凡的胆识?先是为姐代嫁,现又密谋逃婚,难道说,是因为她久居深闺,不知人心险恶?
她实在太莽撞了,单看她此刻秀丽温文的模样,谁瞧得出骨子里竟是个叛逆大胆的女子,往后谁要娶了她,可要为她折寿好些年了……
心头不期然地掠过一丝怅然,涩涩苦苦的,仿佛无意间咬下一口黄连。
绮南雁蓦地一惊,赶紧调开目光,不在她身上多做逗留——要不了多久,她马上就要成亲了,在她平安回家之前,他得好好保护她周全。除此之外,他不该多想什么,也绝对不能想。
思量至此,肉汤的滋味顿时减了三分,绮南雁索性放下汤碗,起身准备告辞。
白日有秋蓉姑娘在此,还算有个照应。他还有别的事,速去速返,应不妨事吧!
第2章(2)
“这就要走了?”
璇莹送他到屋外,走下台阶,仰起秀脸,微风扬起一缕发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殷殷凝睇。
往后这段时日,他们该有机会经常见面吧?看在姐姐面子上,他不会对她不闻不问吧?
“你离开秀川前,会来告诉我吧?”
“告诉你,好让你逃得远远的?”绮南雁眯起眼。
又绵又软的嗓音,简直酥人心骨,啧啧,这么跟男人说话,会要人命的……她是故意的吗?
璇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或者你答应帮我保密,我就不会离开了。”
这么想是有些不知羞,但,她期盼他常来,希望时常见到他,只要见面次数越多,她就越有机会拉拢他。若他始终不答应,那么只要他动身离开此地,她就得马上逃,逃得远远的。
不宜再多说什么,绮南雁扬手一挥,赶紧离开。
***
既然回到老家,回来和娘亲坐下来吃顿饭,是身为人子的本分。可惜他此行算是任务在身,凡事仍须以史璇莹的安危为先。
简单和娘亲说明前因后果,回房换上一套洁净衣衫后,绮南雁便向母亲告辞,往小园赶去。
再过不久送她离开,他便可好好陪伴母亲数日,于此之前,还是小心慎重才是。
不料他才离开一会儿,她居然马上不见踪影。
“她没说上哪儿了?”绮南雁心头一凉。
“只说出去散散心,沿着山径,一直往里头去了。”秋蓉站在门前,伸手指向碧绿苍翠的山路尽头。远处浓绿枝头随风摇曳,发出一阵哗啦声响,仿佛小丫头淘气的笑声。
绮南雁脸色略沉,向秋蓉道了谢,便沿着山路跑去。
这里属秀川县郊,小园林本就刻意建在人烟稀少处,沿着山路而去,只有一片蓊郁山林,和一条依傍着秀水溪、绵延崎岖的险径。
她脑子到底都装些什么?嫌自己身上麻烦不够多?
他头好疼,脖子好酸。绮南雁仰天大叹,妈的,真想抓她回来痛扁一顿!她怎么就不能好好待着呢?
史璇莹很喜欢这地方。
去年冬天,她曾策马走过这片僻静的山径,深深为眼前的美景吸引。如今再回到此处,季节更迭,皑皑白雪变成郁郁青山,不同风情,却是同样引人入胜,反正她手边没别的事做,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游览一番。
送走了绮南雁,她便独自往山径而去,悠闲走在深林中,脚下传来踩踏落叶沙沙之声,极是动听,她一路走、一路微笑,心情极是舒畅。
以后姐姐、姐夫老了,加上小姑独处的她,如果他们三个能一块儿搬来秀川养老,那该多好啊!
正想着,身后一群鸟儿突然受惊而起,拍翅飞过身前的林梢,她回头,顺着骚动看去,发现来的竟然是绮南雁。
“刚刚……你不是走了?”她惊讶得张口结舌。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只有一个人。”绮南雁蹙着眉头。
她偏头斜睇。“又如何?”
绮南雁紧盯着她的脸,忍下一阵叹息,涩涩地道:“不安全。”
呵,他关心她吗?为何关心她呢?
璇莹不禁笑开怀,清澈的杏眼眯起,黑眸宛若流光。唉哟唉哟,她是怎么搞的,心脏像要炸开似的,到底穷开心什么呀!
“既然跟来了,干嘛又走得远远的,不能靠近些?”她笑问。
“不恰当。”绮南雁反而后退。
“你真奇怪。”璇莹朝他扮了个鬼脸。
平常看他不像这么拘谨的人呀!姐姐大婚那晚,他不但对她嘻皮笑脸的,甚至还剥光了她身上的嫁衣,紧紧抱着她……过往的景象不经意地飘过脑海,她脸颊忽然红透了,浑身热呼呼的……
真难为情,她匆匆低下头,结果一闪神,脚下陡然一滑。
“啊——”她惊叫。
突然有人在她背后轻轻一推,然后,一把剑柄突然斜斜插入她手中。
她本能握紧,让自己稳下来。幸好没摔着,没有在他跟前丢脸。
“多亏你了。”她回眸微笑,牢牢握着那把剑柄,不放手。
绮南雁无可奈何,只好任她拖着。
这是从她姐姐大婚那晚之后,他和她之间最短的距离。
绮南雁感觉自己呼吸有些紊乱,鼻尖传来的香气,不知是来自她身上,还是山间不知名的花香——他宁可相信是后者——那气味让他有些焦躁,有些紧张,甚至有些晕了,只好竭尽所能笔直平视前方的山路,确保神智清醒。
她似乎没受什么影响——虽然没看着她,但她愉悦自在的笑声、轻快的步伐,及叽叽喳喳的话语,都在显示她并未如他那般不适。
为什么,他会感到胸口窒闷呢?
没来得及细想,瀑布倾泻而下的声响便转移了他的注意。
水流哗啦啦地厉声怒吼,经年累月地蚀出一大片深潭,光听那声音,便已浑身清凉。璇莹大喜,快步走上前,岸边散布各种大小的鹅卵石,她踩过一块又一块石子,想到潭边洗把脸。
“小心点,别过去了。”剑柄一顿,扯住她步伐,她回头看,绮南雁不赞同地聚拢眉心。
“为什么?”她睁着杏眼。
天气好热,他不想过去洗洗手、拍拍脸颊吗?
“那水看起来静,其实有暗流。”
“你怎么知道?”
“这里是我家乡。”绮南雁拉下脸。“我小时候曾在这里溺水。”
“是吗?”璇莹冲着他笑笑,然后放开剑柄。
他跟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照顾她?既然身边有他,她还怕出什么差错?
绮南雁见状,翻了翻白眼,俊脸又露出烦躁不耐,却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她后头。
可最后,他不但坐下来洗脸,连上身衣服也泼湿了,还回头朝她不在乎地撇撇嘴,脸上写着:反正凉快嘛!
璇莹笑吟吟地蹲坐在一块鹅卵石上看着他。
她倒没这么大胆子,敢在男人面前解鞋洗脚或是濡湿衣裙什么的,顶多从怀里拿出一方手绢,打湿后拍拍脸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