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女大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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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南雁上前攫住璇莹臂膀,她恍惚地抬头,眼对眼地看着他,早已哭肿的眼眶又滚落一行泪水。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走,给我起来,走啊!”绮南雁强拉她起身,她站也站不稳,他索性拦腰抱起她,斥喝人群,打开一条路。

  “客倌,您的马——”小二刚好拉着马过来,他顺手接过缰绳,首先将她放到马背上,自己跟着上去,并解开身上的披风,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喂,你想带杀人犯去哪儿啊?”

  众人纷纷围聚上来,指指点点地说道:“捕快就来啦——”

  “干什么?难道想带着这丫头跑掉?”

  “统统给我滚!”绮南雁忽然抽出长剑,吓得大伙儿纷纷退散,谁也不愿多管闲事。

  “驾——”他一夹马腹,便如箭矢离弦般奔向城门。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杨兴岳身上穿着便袍,他是来抓璇莹回去吗?为什么只有他?杨、史两家人呢?

  不管了,他必须送她走,无论发生任何事,绝不能再让她受伤害。眼下唯有先离开京城,先保她平安无虞,其它一切再说。

  随着风声呼号,他感觉怀里的人正在颤抖。她淋了一身雨,他臂膀更加缩紧,恨不得将她揉入体内。

  璇莹冰冷的额头抵着他下颔,他听见她微弱的声音,如风中柳絮般无力。

  “我杀人了……”她无助地哽咽。

  “都是血,我身上都是血……”她每说一句,他的心便又碎了一遍,不断的凝结再碎裂,仿佛无止尽。可再不走快点,追兵就赶过来了。

  “忍耐一下,我马上替你想办法。”

  出城之后,绮南雁立刻转往山径小路,朝连绵深山而去。

  沿途穿过蓊郁苍林,沿着溪流溯洄而上,最后来到一幢简陋的草舍木屋。这屋子是他亲手盖的,至今只有雅鄘来过,以往需要静心练功时,他便躲到这片山林里。

  此地离京不远,却少有人迹,应该没人会找到这儿来。

  水,她听见水声。

  绮南雁抱着她滑下马背,安顿马儿,璇莹立刻四处寻找水声的来源。她需要水,很多很多水……好多血干涸在她手里,得赶紧洗掉才行。

  她发现不远处的溪水,跌跌撞撞地飞奔而去。她迫不及待地脱下披风,里头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真的好多血,她快窒息了。她的衣服、她的裙摆、她的头发,怎么……怎么到处都是血、都是血……

  她吓得连忙脱掉衣裳,解开裙子上的细绳,不顾一切地走进溪水里。冰凉的水挟带着泥沙,让她的脚有些刺痛,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得洗干净,得把血水冲掉才行——

  “你想干什么!”绮南雁突然暴喝一声,冲上来抓住她臂膀。

  她?她……怎么了?璇莹低头看看自己,楚楚可怜地抬头道:“我满身都是血……到处都是血……”

  “山里刚下过雨,溪水暴涨,随时会把你冲走的!”绮南雁怒道。

  冲走?那又怎样?她一点都不在乎了!

  “那……那我怎么办?”璇莹苍白着脸,无论怎么挣扎,还是教绮南雁硬拖上岸。

  “我说会帮你想办法!还听不懂吗?”绮南雁恼怒地横抱起她,转头想捡回她的衣裳,却发现它们全落入溪里被冲走了。

  也罢,就算捡回来,她八成也不肯穿。他抱着她大步返回小屋,先将她安置在灶窝旁的小石椅上,接着便生火在炉灶上烧起热水。趁着煮水的时候,又把角落里的木桶翻出来,好发刷洗一番,注入些许清水。

  璇莹抱着赤裸的身子蜷缩着,冰冷的抹胸几乎什么都掩盖不住,她把脸颊埋入膝盖里,双手紧紧拢着曲起的腿,脑海一片空白。

  这狭小厨房里,唯一的光线来自灶底下的火光。绮南雁在她跟前来回走动着,她听到他提水走过的声音、锅具碰撞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又回到她身边。

  “来——”他搀起她的臂膀,带着她走到热气氤氲的浴桶旁。

  她手脚都是泥沙,头发沾着雨和血。他让她转过身去,拆下她的发髻,接着拿起水瓢为她冲洗头发,温热的清水沿着发丝倾泄而下,突如其来的暖意几乎令她晕眩。

  她不在乎他解开后颈上的细绳,也不在乎在他面前全然赤裸,他来到她身前,在她眼前单膝跪下,仔细清洗她的足趾、足踝、她的腿,而后是她的手指和臂膀。

  她不禁合上眼眸,虚弱地扶着水桶的桶缘,以免自己倒入他怀里。

  最后他抱起她,让她缓缓沉入温暖的热水中。她感觉他的手要从她腰间抽离了,连忙伸手攀住他臂膀。“你不要走……”拜托,不要留她一个人。

  绮南雁凝视她脆弱的眼神,伸手摸摸她额头。

  “我就在旁边。”他嗓音有些暗哑,说完,便转身走到炉灶旁,挽起袖子从大瓮里提出一袋面粉,利用炉子里剩下的滚水做起面团。

  璇莹默默凝视他忙碌的背影。他背影真好看,她心想,那么高大,又厚实,粗壮的臂膀充满力量……她伸手轻触自己的脚趾,忆起方才的举动。她的脚可以完全包裹在他掌心里,他的手臂比她的小腿还粗,滑过她腿弯时,她几乎软倒……

  她感觉身体似乎有什么被唤醒了,焦躁不已。浸泡在热水中,似乎使她更加放肆大胆,她轻抚过他刚为她擦拭过的身体,仿佛是他的手再度回到自己身上,她脸红了,垂头梳理头发。长发也有他曾抚弄过的记忆——而他仍在这里。

  他已经擀出一个面团,重新在炉灶里加水。她注视他提着一只水壶走过来,将热水注入逐渐变凉的浴桶里。

  “舒服了点吗?”他没看她,刻意别开目光。

  她点点头,紧抱着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绮南雁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便带着水壶回到炉灶旁搁下,从旁边的小门出去,带着一条布巾和一套男子衣衫回来,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他拿起面团和菜刀,一刀一刀把面条削进热锅里,璇莹赶忙利用这个空档起身,匆匆套上衣袍。没想到这件袍子长度几乎垂至她膝盖,穿上长裤只怕要拖地了。她努力折了好几折,绑妥了腰间系带,这时,一碗面也烫熟了。

  “走吧!”绮南雁匆匆回头瞥她一眼,便端起汤碗。

  穿过炉灶旁的小门,便是简单的桌椅床铺。他把面食搁在桌上,示意她坐下来。“吃点东西,然后就先歇息吧!”

  璇莹依言拾起筷子,小口小口吃着。

  人生际遇果真是变幻莫测。白天她还哭倒在奶娘怀里,身上披着珠红翠绿的嫁衣,而后换装在丫头掩护下逃走,又从客栈里被轰了出来……好像只是转瞬间,到了夜里,却已身在杳无人烟的山林,吃着绮南雁亲手为她做的清汤拌面。如果……

  不是杨兴岳死了……

  “怎么了?”见她又开始掉泪,绮南雁蹙起眉头,吃不惯吗?

  “很好吃……”璇莹哽咽着,又吃了一口。有人因她而死,她却依然活得好好的,吃着心上人煮的面食,还觉得很美味,她应该吃吗?她可以吃吗?还是应该放下一切死掉算了?

  随后,绮南雁抱她到床上,怕她头发湿了,容易受寒,便找来布巾一遍又一遍擦拭,又从炉灶那儿装了盆火炭,一边烘、一边梳理她的长发,直到完全干燥为止。

  她真是累坏了,趴伏在枕头上,不知怎么竟睡着了。

  仿佛坠入一张挣不开的网,入睡后,恶梦便紧紧捉住她不放。

  她身上又满是血,最初是由脚底开始,逐渐蔓延至她的大腿,继而包裹了她腰身,最后竟漫过她的颈项。她惊骇地睁大眼眸,低头瞧去,她的手已化为白骨,掬起一泓腥味扑鼻的鲜血,从骨缝间流泄而下。她尖叫,拼命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我在这里。”温柔醇厚的呼唤随着深深的拥抱,终于将她拉出恶梦。

  璇莹倏地睁开眼,才发现绮南雁早已拉起她,将她揉入怀里。她靠在他胸前,低低喘息。

  “我作恶梦了……”她蹙眉呢喃,额头爬满了汗。

  绮南雁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埋入她颈间的发瀑。她连睡梦中的神情也充满惊惧。向来无忧无虑、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该如何承担一条人命的重担?

  全该怪他,都是他的错。

  心痛、懊悔、自责,盘据他所有知觉,不断撕扯他。

  他明明可以帮她的,在秀川时,为什么不单纯守着她就好?或是干脆不顾一切带着她私奔?起码,也该在她来客栈找他时亲自送她回去。他能为她做的明明那么多,却什么也没做,让她承受这种折磨……

  “来。”他拉开被褥,卧倒在她身畔,伸臂将她圈在怀里。“不是非要你睡着,但至少要好好休息……”他让她侧身抱着他,头枕在他臂上,两具身躯亲呢地交缠。“我会陪着你,到你醒来之前都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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