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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然度过百年,国朝一点动荡的迹象也没有,皇帝与皇室也就渐渐忘记此事,甚至连沈家人都不确定此事是真、是假。

  翻遍家中的针法书籍,绣样汇编,均未曾见过这项传奇针法的记录,也不曾看过那件万龙御天图的痕迹,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真的以为那只是传说而已。

  没想到现在却在沈力恒身上见到了……传说中的万龙针法,绣成后三面显影,各有不同,藏影于影内,显像于像中……

  那是沈力恒十五岁那年的事,但那年最重要的事,并不是这件离奇到他始终不太相信的传说,而是他认识了赵紫心。

  往后数年,赵紫心常常来往于宫里于锦绣署,学习绣锦女红技术;他渐渐更了解那个女孩,知道她依旧是为了母妃的期望,为了让母妃在皇上面前可以争得一口气,这才全力以赴。

  事实上,她个性温和,喜好安静恬淡的生活;这一点跟他很像,也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吸引,时而趋前与她闲聊,又是甚至忘记她是公主。不过赵紫心似乎也很喜欢这种感觉,有人可以忘记她是公主,不忌惮她的身份,而敞开心胸与她谈天说地。

  沈力恒十八岁那年,他已长成英挺的样貌,卓然而立,已可称作是个汉子了;而赵紫心年方十五,是个内敛的女孩,容貌则延续幼时而来,清秀可人、温婉柔淑,眼眉之间有着贵气,却没有一丝娇气。

  他常在想,会让这女孩成这样要怪元妃,也要谢元妃——若非元妃严厉的教导,或许这女孩也只是跟那成千皇室女眷一样,娇气逼人;但若非元妃时常在她耳边告诉她,你这辈子都要听父皇、母妃的话,为皇室效命,谁教你不是皇子,她也不会这样逆来顺受,甚至对自己毫无信心。

  那天,赵紫心照样到锦绣署学艺,身边开始跟着个小婢女叫作平儿。其实平儿本名萍儿,是内务府取的,说她沦落到宫里做婢女,命如浮萍;但紫心不喜欢这个名,另外赐名,去草去水,叫她平儿,希望她平安顺遂。

  平儿对沈力恒说这个故事时,脸上带着感谢的笑容。他听着,心里突然一震,仿佛陷落,此时他看见的不是公主,而是个温婉善良的普通女孩。

  她依旧坐在湖边的凉亭里,平儿陪在身旁。赵紫心安安静静看着四周风景,湖就在身旁,但她说年纪已经大到不可以再随便脱鞋子了。

  他走上前,小虎子跟在身后。小虎子说要陪他,明明爹有交代他事情,他不去处理,显然也是另有所图,只想看看那平儿姑娘。

  “臣,沈力恒,参见公主。”

  赵紫心看向声音来源,脸上竟不自觉露出笑容。她站起身,竟忘了男女有别,走上前几步,想要亲自迎起单膝跪地行理的他,仿佛就不爱他向她下跪。“力恒大哥快起来,这里也没有别人,这些礼节就省了吧!”

  “谢公主。”沈力恒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展现在她面前。

  她有些讶异,一直以为一个学女红针艺之人,身形或许瘦弱,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然身材高大,那胸膛宽阔如一道墙,完全不输自幼身为护卫的沈一虎。

  沈力恒看着赵紫心身上的燕服,脑海里一转,立刻想出了大概,他不禁笑了笑,“开元十年,内务府令督造公主朝服、常服、燕服。”

  赵紫心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力恒大哥,你在说什么?”

  “我说,公主身上穿的这套衣服,是开元十年内务府令锦绣署督造的一批皇室服饰,而今都开元十四年了。”

  她不懂,“所以呢?”

  “这四年来,锦绣署年年都有帮公主绣造新衫,可据臣的观察,公主每每穿来锦绣署的燕服,都是开元十年的绣作,似乎未见公主穿新衫。”

  赵紫心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燕服,不好意思回答。

  倒是平儿人小鬼大,先抢话了,“公主说,她就喜欢穿这件,我说了,她也不换。”

  公主笑笑,“这件衣服还能穿就好,我在宫里也是穿这件,每年都跟母妃说,衣裳还能穿,就别麻烦锦绣署造新衫了,可母妃总说,这是皇家派头,衣服年年要新才行,不管我穿不穿。而且……我也满喜欢这件燕服的绣样。”

  沈力恒挑眉,鞠躬,“谢公主称赞。这绣样,是出自臣之手,不过当时臣才十四岁,技艺不佳,爹偷偷让臣试做,还望公主原谅。”

  她笑了,“你绣的很好,原来这是出自你之手,这样我更喜欢了。”摸着胸前的凤凰绣样,心里莫名的开心,这竟是他绣的……

  两人聊得开心,旁人都看出来了,沈一虎与平儿对望、偷笑,发现彼此的主子还满合适的,都是温和拘谨之人。

  沈力恒又是歉意,“讲堂正在整理,让公主久候,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是我自己太早来了。”急着想要出宫,不只是为了脱离母妃的唠叨责备,或许更想来见这锦绣署的一个人。

  平儿突然提议,“不然奴婢跟一虎大哥一起去帮忙整理好了。”

  “就是。”让少爷与公主多聊聊。

  于是两个人离去,凉亭内顿时只剩下沉力恒与赵紫心,两人突然都有点害羞、局促,不知所措。

  因为害羞,所以沈力恒只能摆出臣敬君的样子,但久了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这做作样。

  赵紫心看着他,“力恒大哥,你也坐吧!”

  “谢公主……”

  “别再叫我公主了,练出了宫都要当公主,实在累人。”

  “那……紫心。”

  她脸竟一红,羞得不知该如何回话;沈力恒虽然坐下,但离她还有点距离,几乎与她对坐。她纵非公主,依旧是名女子,他必须注意她的清誉。

  “紫心……最近还好吗?”

  害羞点头,“读书忙,学各式礼仪也忙,只有来锦绣署学艺最开心。”

  “娘娘依旧对你充满期待?”

  “是啊……”那两字是充满疲累感,仿佛是她无法卸下的重担。

  沈力恒都感受到了,他声音一扬,“最近读了什么书呢?”

  “《孟子》,可有许多地方不懂。”

  “比如?”

  “有句话说,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这话我不懂。”

  沈力恒笑了笑,“这话是我最爱的一句话,也是孟子所言中最精髓的部分,就是所谓的《王霸论》。一国之君可以是王,可以是霸,这存在本质上的不同,而非程度上的差异,不可等一视之。”

  “但我不懂,天子就是天子,分王、霸,有什么意义呢?”

  沈力恒没多想,没想到她的疑问不是因为别的,正是来自她的出身。“天子有王、有霸,王者行仁,以德服人;霸者假仁,以力服人。其间之优劣,百姓最懂,是以孟子才说,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不服,但因为力量不够,只能够假装臣服,等待有朝一日民怨沸腾。”

  其实,这正如当今皇上,也就是赵紫心的父皇,虽无大过,但软弱无能,听信各方谗言,导致朝中大乱,无心处理政务,各地灾荒频传,百姓苦不堪言。何况外有虎视眈眈的各封建亲王,尤以燕王赵本义为最,皇上又顾念兄弟亲情,忌惮痛下杀手,任其坐大。

  “可是父皇如同君父,既为父,则不管王、霸、一体臣服,这不是应有的孝道吗?”这是让她最不解的一点。

  “公主,非也。虽然君父,但终非亲父;现在百姓遇有困难,各地传出旱涝灾荒,皇上不思解决之道,反受臣子谗言左右,无力分辨是非,廓清政局以行大道,对百姓而言,等于有君而无父。”

  赵紫心有点生气,她站起身,语气带着愤怒,“你怎能这样说呢?这是一个臣子该说的话吗?”

  沈力恒叹息,但语气沉稳,“公主,臣无愧于心。”

  赵紫心呆站着,不知该如何反应,内心又满是气愤,可又不愿意直接对他发泄。但他口中多言,确实与她一直以来的信仰完全背道而驰。

  可不能否认,他说的道理简单易懂,最重要的是,还合情合理。正因为这样,让她无法接受,整个人如同遭到冒犯了一样。

  她真的生气了,气得直接转过身,不愿再多说,离开凉亭;沈力恒则始终坐在石椅上,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沉思。

  沈一虎与平儿赶来,正巧看到公主气冲冲的离去,两人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什么事,怎么刚才还开心聊天的两人,转眼间却怒目相向?

  小虎子走进凉亭,对着沈力恒问:“少爷,公主怎么了?您惹公主生气啊?不然公主怎么气冲冲的跑走了?”

  沈力恒无言以对,只能轻轻一叹,眼神黯淡,他低着头,眼里有何思绪,旁人看不见,就算看见也看不懂。

  复杂的思绪正如两人间复杂的关系,理不清、说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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