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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页

 

  深夜里,她忍不住,轻轻抚着关靖的眉、他的眼。

  他瘦了很多。

  她注意到了,他俯案的姿势,压得更低了,就连在白昼的时候,也需要点灯,才能够书写。

  「妇人心」伤了他,即使,她已经停了使用,那几味会引发严重痛楚的香料,但是毒已经侵入他五脏六腑,要解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解毒,远比下毒更难。

  很爱哪……

  耳畔,还回荡着他的低语。

  当初选择「妇人心」时,她只顾着注意,下毒后能引发的效果有多强,却万万没有想到,解毒那么难。

  很爱……很爱……

  一滴泪,滚出眼角,沿着粉颊滑落。

  这讨厌的鬼、恼人的魔,她这一生一世,都摆脱不掉他了。

  第16章(2)

  ***

  关靖的视力退化了。

  他看她的时候,总会靠得好近,甚至还要她在焚香的时候,靠得更近一些,甚至已到了桌案旁边,连香匣都占了去些许,原本属于绢书的位置。

  她知道,这全是因为,他看不清楚了。

  关靖需要休养,不该再写了,甚至不该再批阅任何文字。她知道,他应该更早就发现了,不然节俭如他,不会在白昼的时候也点灯,可是,他依然不肯停歇。

  这几天来,他甚至会在拿东西的时候,错拿了另一样东西。

  但是,一发现这件事,他很快就不再犯错了。

  他总是擅于,掩藏自身的弱点。

  沉香知道。

  他只是暗暗记下,东西所在的位置,改由记忆,而不是双眼去找。

  接见官员的事情,渐渐都由韩良接手,偶尔,他会出去镇镇场面。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书房里头,写那些未完的治国大策。

  如此一来,却让他双眼的状况,愈来愈是恶化。

  「别写了,你该休息了。」

  「再一会儿,等我写完这篇就休息。」

  「你这句话,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是吗?」

  他总是笑笑的回问,手却不肯停下来,继续写着。

  关靖的意志,如钢似铁,是出了名的坚决,还没来到他身边前,她早就听说过了,但是亲眼目睹后,她体会得更清楚。

  只是靠她的苦劝,显然分量还不够。

  于是,沉香去找韩良。

  韩良就坐在大厅里,依然是一身玄衣,发色倒是更灰了些,接近白了。他桌前有几个陌生人,正在与他议事。

  看见她出现,他打发那些人都先离开了,才离开榻上,走到她面前。

  「沉香姑娘,你找我有事?」

  「是。」

  「什么事?」

  他爽快而直接,她也懒得客套。

  「我需要你去劝关靖,暂时停笔,休息一些日子。」她不知道需要多久,可能五天、十天、一个月,或更久。

  「为什么?」他保持着木然的神情,淡然问道。

  沉香深吸口气,直接告诉韩良。「再这么下去,你的主公双眼就要瞎了,他需要休息。」

  「不,他不能休息。」

  她愣住了,原本还以为韩良听了,就会同意帮忙,立刻去劝说关靖,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否决,她要让关靖休息的要求。

  「韩良,我不是吓唬你的,他已经看不清,眼前一尺之外的事物,情况不能再恶化,否则,他的眼睛就再也救不回……」

  韩良冷然,直瞅着她。

  「主公的视力,是因为你的毒,才损伤的,不是吗?」

  沉香脸儿刷白,心头一紧。

  「是,是因为我。」她没有否认。

  「既是如此,你何必替主公忧心?」说着,他转过身去,就要回返榻上,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她急了。

  「韩良,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瞎了眼?」

  韩良停住脚步,转回身来。

  「我愿意吗?我不愿意。」

  他朝着她走来,一步又一步,直逼到她眼前。「可是,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你来的那一天,主公就该杀了你,但是他却留下你。留下你,是他的决定,即使换来今日的后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她握紧双拳,紧盯着韩良,恨恨提醒。「他要是瞎了、死了,那么治国大策,还能进行吗?」

  他乌黑的眼里,浮现一抹伤痛。

  「能,当然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她的心,像是被人掐住。

  「人不能长久,治国大策却能。」

  韩良徐缓的说着。「这十几年来,主公在各地广纳人才,将有志有才的人,招为亲信,磨练教习几年,再送到各处为官。即使他不在了,只要有治国之策,我们这些人,就能遵循而行。」

  韩良说的每句话,都像是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

  「主公不能休息。」他看着她,坦白直言。「关靖可以不在,但是治国大策,不能没有。」

  她震惊的瞪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即使他再写下去,就会瞎了,也一样吗?」

  「是。」韩良冷着脸,心痛但坚决的回答。「我们没有时间了。就是死,主公也得写完!」

  泪,几乎要落了下来。「韩良,他真的会写到死的!」

  「我知道。」

  沉香的脸儿更白,声音转为低微。

  「我以为,你是效忠他的。」

  韩良咬牙,低下脸来,靠在她耳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提防着你吗?」

  「不知道。」

  「因为,我也是北国人。」

  她倒抽了一口气,僵硬的听着,韩良继续说:「可是,因为他的信念,我因此信他、服他、忠他,我愿为那个信念舍身,就跟他一样。」

  她心头一沈,不自觉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韩良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一句一句,都是指控。

  「董沉香,要不是你的『妇人心』,伤了主公的身,他就能登上皇位的。可惜……」他直起身来,缓声说道:「良木有伤,也要倾倒。」

  她眼中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你是他的伤、他的病,我无法杀了你,只能认命。」

  他一脸木然,声音极为沙哑,眼中满是悲恸。

  「你要是有心,就保主公的性命吧,没有写完,他是不会停手的,我更不会去劝。因为,劝了也没用的。」

  她泪眼盈眶,突然知道,韩良肯定早就去劝过了。所以,他才会知道。

  劝了,也是没用的。

  第17章(1)

  六月时节,该是艳阳高照、暑气逼人。

  但是,这几日来,凤城内外却有异象发生。

  雪。

  雪一阵又一阵的落下,覆盖一切。

  雪花飘落旷野、飘落平原、飘落农田,飘落在凤城之内。

  大雪封闭道路,使凤城成了陆上孤岛,而城外的哭声,更听得人心惶惶。

  哭声齐聚在东门外,悲切凄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成千上万的痛哭着,令闻者热泪沾襟、肝肠寸断。

  打开东门,哭声更响,连城墙上的积雪,都被震得纷纷崩碎。而东门之外只有无垠的雪地,没有男、没有女;没有老、更没有少。

  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东门都卫率领部众,策马出东门。他半生征战沙场,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情景。

  白雪纷飞,浓似鹅毛,哭声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追逐了半晌,才逐渐散去。

  城内有马蹄声响起,西门都卫策马疾驰,穿过整座城,传来消息。

  「哭声转到西门外了。」

  哭声更响、更悲、更怨,城内每扇门窗都在震动。

  各门都卫严阵以待,持刀握剑,同时打开东西南北四城门,哭声却瞬间消失。银白的旷野无声无息,只剩雪花一片又一片,轻轻飘落。

  没人开口,都卫们屏气凝神,等了许久许久,确定城外归于沈寂,这才转身,关起城门。

  倏地,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盘桓不去,响彻云霄。四大城门外,都充斥着哭声。

  哭声,包围了整座凤城。

  ***

  六月飞雪,鬼哭阵阵,凤城内人心惶惶,从朝廷到民间,人人议论纷纷。

  无数的哭声,都在泣喊着一个名字。

  关靖。

  那个杀人如麻的乱世之魔。

  冤魂们的哭声,让凤城里的人们,觉得毛骨悚然,但是他们更恐惧着,那个把持朝政、手握兵权,即使见此异象、听此异声,也能置之不理,比恶鬼更恶、比厉鬼更厉的可怕男人。

  这些日子以来,关靖上朝的次数少了,他将事情交由韩良处理,不论官位高低、不论事情重要与否,是不是紧急,他一律不再插手。

  他把所有时间,花费在书房的桌案上,一字又一字的书写着,那些累积了像山一般高,却还没有写尽的绢书。

  沉香,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她为他磨墨、为他焚香、为他补身、为他抚去肩膀上的酸、为他抚去头脑里的痛,竭尽一切的帮助他。

  起初,当天际飘雪,城外传来鬼哭时,魏修还来到书房,跪地请示。他跟凤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冤魂们恨极关靖,这异像是因他而起。

  「中堂大人。」魏修问着。

  「嗯?」

  毛笔在素绢上,写下一句又一句。

  「是否应命道士设醮修禳,驱散城外异声?」

  关靖的笔未停,扬起嘴角,露出惯有的冷笑。「我早已获罪于天,现在依赖方士向上苍求情,只是徒见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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