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怎么会在拥有家庭以后,变得更孤单?
经过多年,他长大了,独自从美国回台湾,认识一个很想与她共度一生的女人,向她求婚。
求婚的时候,只记得那个求婚其实并非在自己规划中,只是那个晚上,他太感动,一颗心被牵拧得太脆弱,才会突如其来地求婚。
很想完完全全拥有那个女人,很像跟她共组一个温暖的家庭,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他发誓会用尽心力守护这个家,也决心这样爱他们的孩子,可为什么事态会走到这地步?在某个关键的转折处,他做错了吗?所以让她失望了?
这个婚姻,一开始就错了吧?他不该以冷战惩罚她,不该残忍地折磨她,或许根本当初就该对她潇洒放手,不强迫她结这个婚,让她自由追求自己的幸福。
就跟当年母亲离开一样,他不该软弱地大哭,不该赖在原地不走热恼父亲,应该勇敢点、坚强点,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是不是……太不像个男人了?
一念及此,夏柏微扯嘴角,很想潇洒地笑几声,嘲弄自己,却艰难地笑不出来,唇瓣颤动,眼眸隐约灼热。
他想喝口茶镇定自己,右手想勾马克杯把,竟颤抖得勾不住,试了几次,仍是徒劳。
该死的!夏柏!你冷静一点。
他在心理暗斥自己,左手缓缓伸向右手,凝聚全身的力气,试着握紧。
还是握不住,手抖得握不住。真丢脸,这双手究竟曾确确实实地握住过什么?或许,从来不曾握住。
第6章(2)
手机铃声蓦地唱响,他深深呼吸,吞下软弱的哽咽,接电话。
“姊夫!是我啊,英杰。”耳畔跳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夏柏命令自己微笑。“英杰,怎样?最近过得还好吗?”
“不错啊,姊夫呢?”
“我也……不错。”
“好一阵子没看你跟姊姊一起来我们家了,我妈在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吃顿饭?”
“嗯,帮我谢谢岳母,有空我会过去。”
“那你快点抽时间过来喔,姊夫……”崔英杰迟疑地停顿。
“怎么?”
“这件事我本来像请姊问你的,可是她说不想麻烦你。”
“什么事?你说没关系。”夏柏温言鼓励。
“就是啊,我们系上要主办校际杯的活动,我被选出来当公关组的小组长,你也知道,就是负责筹措经费的。”
“你要募款,对吗?”
“对呀!”崔英杰不好意思地笑。“姊夫公司应该会有一些赞助经费的额度吧?虽然只是学生办的活动,要不要赞助一下呢?我们会很感激贵公司的,也会在这次活动展示贵公司的广告海报,算是帮你们做宣传……当然宣传效果可能不一定很好,不过……”
“没问题!”夏柏爽快地答应。“要多少?”
“姊夫公司可以赞助多少呢?”
“三十万够不够?”
“太多了!”崔英杰惊呼。“姊夫,你也太阿莎力了吧?真的可以一次拨那么多钱吗?这只是大学生办的活动耶!”
“我会尽量争取,不够的部分我个人也可以补足。”夏柏承诺。“总之你别担心,如果不够再跟我说。”
“太好了,感谢!”崔英杰笑呵呵。“就知道来求姊夫帮忙准没错!姊姊也真是的,还说不想麻烦你,我就想姊夫不会那么小气嘛!”
那是因为她想彻底斩断与他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不准弟弟来请托他吧……
夏柏苦涩地抿唇。她的态度非要那么绝吗?
他心念一动。“对了,英杰,你刚说岳母要我跟你姊回娘家吃饭?”
“是啊!”
“明天晚上可以吗?”
“什么?你说你姊夫答应给你钱?”
接到弟弟的来电与兴奋地报告,崔梦芬掩不住吃惊,她明明警告过他,不许去叨扰夏柏的。
“我不是说你想帮系上募款,就来找我吗?”她质问。
“拜托!姊。”崔英杰很无奈地回话。“姊夫一开口就说要给三十万耶!你拿得出来吗?”
三十万?崔梦芬愣了愣。“学生办的活动干嘛要那么多钱?”
“怎么不用?我们要请全国大专院校组队来参加各种比赛耶!光是场地设备就要花不少钱,还有餐饮等等;地租啊,也要做海报、布条,最后还要办一场联欢舞会。”崔英杰简单地交代资金流向。
侧面像颦眉,听起来的确需要相当的经费,但……
“三十万……我也有。”
“算了吧,姊,你有就自己存起来啊!姊夫给的钱,不花白不花。”
“不行!”就偏不像用他的钱,不愿领他的这份人情。“你别跟他要,我给你。”
“怎么了?姊。”崔英杰不解。“干嘛这么计较?你该不会跟姊夫吵架了吧?”
弟弟是随口一问,崔梦芬却惊得心跳乍停。“没有啊!我哪有……跟他吵架?”
“那你干嘛就是不让姊夫帮忙,搞得一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我……”她无可辩解。
“总之就算你们吵架了,也要快点和好啦!不然妈知道了会不高兴。”
这孩子竟然在她面前摆出老成的架子?崔梦芬又好笑又无奈。
“对了,姊夫应该有跟你说过吧?今天晚上妈要你们一起回家吃饭。”
回家吃饭?
崔梦芬又怔住,仔细一想,今早她出门上班前,丈夫有提起这件事,但她当他开玩笑。两人都闹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还跟他回娘家扮演恩爱夫妻?
“我……我没空!”他胡乱找借口。“晚上要加班。”
“什么天大的事,一天不加班会死吗?”崔英杰代替母亲否决这牵强的理由。“总之晚上早点过来喔,我可不想饿着肚子等你们。”
语落,他干脆地挂电话,也不等她响应。
崔梦芬怔怔地握着手机,半响,幽幽叹息。看来她是逃不过,还是得乖乖回家。
正想着,简讯的铃音响起,她点阅来看……
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出租车。
冰冷的文字浮现在屏幕上,刺痛夏柏的眼。
他闭了闭眸,深吸口气,决定假装没看到。
不管她如何设下两人之间的界限,他总要试着闯关,否则她怕是会离他越来越远。
而他,还下不了决心分手。
他尽快处理完公事,下班时间一到,便驾着座车来到妻子公司大楼门口。
他打电话问柜台小姐,确定她还未离开,耐着性子在楼下等她。
从前两人约会,总是他让她等,这回立场反过来,换他等了。
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他很小的时候便体悟到,尤其在不确定等待的那人会不会出现的情况下,还有,即便现身了,是否欢迎自己。
说不定不会出现呢!说不定就在他一眨眼之间,往别的出口走了,留下他呆在原地茫然无措。
夏柏等着,手指不知不觉敲着方向盘,一下、一下,响着单调的回音。
从前她等他的时候,也是如此吗?时间彷佛走得特别慢,一步步地辗过心口,闷得呼吸不顺。
这是报应吗?因为他总是让她等,如今换他来尝这份苦涩。
他涩涩地歪唇,天光逐渐暗淡,天幕静静地染上一片苍蓝色。
苍蓝色的黄昏,最令人感到恍惚,而且寂寞。
他朦胧地盯着大楼门口,终于,他看见了她,窈窕的倩影如流行,瞬间点亮他眼海。
他握上门把,正想开门下车,清脆的喇叭声蓦地响破夜幕。
他凝住动作,怔怔地看着一辆白色轿车潇洒地滑倒她面前,而她对探头出来打招呼的男人甜甜一笑。
那男人,不是宋日升,也不是那天见到的那个死缠着她的年轻男同事,而是个长像颇为俊俏的熟男。
她毫不迟疑地上了对方的车。
夏柏哑然。
他该感到自豪吗?他的妻子竟然有这么多男人在觊觎,不论年纪大小,成熟幼稚,一网打尽。
算她厉害!
他嗤笑,嘲讽她,更嘲讽自己,发动引擎,静静地尾随那辆车后。
这段开往妻子娘家的路,很长,恍若遥遥无尽,一分一秒,消磨着他男人的锐气。
不知过了多久,那辆车悠然停住,他也跟着踩剎车,降下车窗,听妻子跟那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谢谢总经理送我一程。”她下车后,弯腰对车内的男人行了个举手礼,俏皮的姿态令他目瞪口呆。“小的感激不尽!”
“感激的话,就从你的小脑袋瓜多挤一些灵感来奉献给公司,懂吗?”那男人顺着她的口气开玩笑。
“YesSir!”她笑得灿烂。
“那我走啦,拜。”
“拜。”
她挥手,很礼貌地目送对方离去。
夏柏咬紧牙关,膛视这一幕。
已经不是单纯的妒忌了,现在他心情复杂得难以描绘,比起生气,他似乎更悲伤,比起吃味,更接近沧桑。
那个撒娇装可爱的女人,他真的认识吗?见过她这样对自己吗?她能够那么顽皮地对别的男人,为何对他不能?
一波波酸楚威胁在眸海泛滥,他强忍着,将所有的悔恨不甘都埋进内心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