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空荡荡的,总是徘徊着她落寞的只影,独自一人幽幽地靠在窗畔,守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到来。
那个人会是谁?
他此刻人在何方?几时会来到窗前?
会不会让她一等就是天荒地老?
察觉她眸中急欲藏起的忧伤,铁宇钧慢慢收回勘探她内心的企图,松开钳拥在臂弯里的僵硬娇躯,悠哉的掏出身上仅剩的最后一根烟点燃,慵懒地吞云吐雾。
要卸下一个女人的防备,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只是做与不做罢了。
特别是她,自以为像镀金的花瓶无懈可击,实则不过是剔透的镂花琉璃,一眼即可看透。
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特殊。
关于她的种种传说,偶尔萦绕在脑海闲置区,就这么一直搁着。
两人就这么站在古怪珍宝区前,久久无语,楚宁抿咬着下唇,狠狠握紧拳头,象是很想一拳揍扁这头自以为是的猪,更象是独自忍受着无端被他看穿的难堪。
“不要哭。”铁宇钧开口道。
“我没有!”
他哪只猪眼看到她哭了?!她这是因为愤怒、怨怼而红了眼眶,哪里是在哭!即使面对再艰难的折磨她也不曾掉过泪,没有必要为了他三言两语的撩拨而流泪……她只是忽然觉得发炎过后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只是……
铁宇钧伸掌摸摸她柔软的红棕色发顶,像安抚孩子般的轻柔。“够了,这样就够了,逞强也该有限度,而不是无止尽的耗用。”
“你当自己是爱心无国界的神圣传教士吗?你只是个靠违反道德良知,大发黑心财,就算被分尸扔到臭水沟里都没人会有异议的没格混蛋!”仓皇的躲开他的慰问,慌张的闩紧心扉,楚宁彻底拒绝再被他刺探内心的软弱无助。
不,她等待的绝对不会是这个臭男人!
她急着藏匿的心情全落入铁宇钧眼里,他扯唇无声的笑了笑,看着浑身狼狈的娉影逃离,在转入货舱尽头的深处前,她脚步一斜,撞歪了一整排的二手瓷盘,赶紧笨手笨脚地扶正,然后火大的掀开布幔一头闯进去。
倔傲的红玫瑰果真棘手,他只不过是轻轻拔下一根刺,就逼得她使尽全力自卫,假使,他循序渐进将所有的刺都拔了,那她会如何?
剥落了刺荆的赤裸玫瑰,要如何维持高傲的姿态?
真正的拍卖会原来藏身在货舱尽头的一间房里,狭隘隐密又闷热,时而运转时而故障的空调发出近乎野兽喘息的粗嘎声响,各自为目标物而来的人们排排坐,气氛肃穆,颇似参加一场隆重的告别式,神色凝重。
“那么接下来……”简陋的拍卖台刚卸下两分钟前高价售出的梦幻逸品,工作人员正忙碌的摆放新的拍卖物。
转角处,狭窄的入口一阵骚动。
“先生,没有出示邀请卡不能参与这场私人拍卖会。”守卫伸臂挡下个头与他相当的铁宇钧,眼神交锋,烟硝味极浓。
“麻烦请让让,这位是和我一起的男伴。”一道纤细的身影钻进对峙的两人之间,白嫩的柔荑扯过铁宇钧刚硬的胳臂,不容拒绝的使出蛮劲一把将人拽进来。
铁宇钧懒懒的掩下眼皮,看着报上名号后来去自如的得意女人将手搭放在他肘臂上,传自小巧掌心的温热和触感,像抹刀上的奶油一层层铺抹,黏附着黝黑的肌肤;鼻息间,彷佛依稀还能闻见奶油香……
第4章(2)
“嘿,铁宇钧,我在跟你说话!”
“我在听。”收回飘远的思绪,他故作傲慢的掩饰失态,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看向间隔着两排人头的拍卖台。
“你知不知道你能坐在这里是因为谁的关系?”楚宁雀跃又倔傲的轻柔嗓音轻快得像风铃般,隐约牵动着一颗孤傲不羁的心。
“你。”俊目睨向逮着机会就想邀功的黠笑丽颜,眼神定格在她微微倾靠过来的细致眉眼上。难得有这个机会,他让她炫耀个够。
“你知道就好。”嗯哼,算他识相。“要不是我这头红发够招摇够醒目,他们也不敢放我进来。”
铁宇钧知道她这么说是暗示他,他嫌弃过的发色在重要时分成了扭转劣势的关键,但问题是,这不过是场拍卖会,她要如何扭转劣势?
“你不会忘了我们两手空空,刚才为了一顿霸王餐洗碗洗到手软的人不可能忽然变出一箱现金,如果你是奢望我身上还留有一手,那你是大错特错。”
他不说还好,一提她就火大,“我要是奢望你,就不会沦落到只能窝在骑楼下吃面;我要是奢望你,就不必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下下之策;我要是奢望……”
“永远都不要奢望我,因为你一定会失望。”
“我看是比失望更严重,绝望才对。”楚宁重重哼了一声,表示她极度的不屑,扭颈别开脸,眼角余光却偷偷瞧着身侧英挺的脸庞。
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深邃的眼神总是蛰伏着浓烈的阴郁,锋锐的目光偶有松懈,也不会让人看见,那时短短数个钟头的同床共枕,他并没有真正入眠过。
其实,防备得最重的人是他。
“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看下一项由不具名人士提供的特殊拍卖物。”司仪敲响木槌,肃清在场的杂音。
雕花银盘呈上圆拱形樱桃木拍卖台,下方来自各地的买家屏息静候。盘盖骤然一掀,一块不规则宛若蔷薇花瓣状的湛黑色小匾额,雕琢入微的蕾苞可谓鬼斧神工,嚣张的立体浮雕刻写着一列传说中的魔鬼诞生日──六六六。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一块古怪的门牌引爆台下质疑的声浪。
铁宇钧拧起眉,侧眸看向身旁高举号码牌的兴奋芙容,再看一眼前方银盘上的黑色门牌,不禁想,这个女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块门牌就是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下下之策?”他好笑地问,怀疑自己怎会轻易听信她的话,跟着瞎闹。“现在,我能肯定这绝对是下下之策没错。”
莫名其妙地习惯了这男人恶劣的调侃讥讽,楚宁毫无所谓的继续和某几位识货的买家举牌竞标,冷哼着回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阵疯狂的价格厮杀,令人傻眼的数目字不断飙涨,但楚宁越挫越勇,举牌的手不曾放下,无止尽的数字追逐战在闷热狭窄的空间里持续上演着,没有人肯就此罢休,关乎数字的追逐最是迷人。
“你够了。”在不知第几次的举牌竞赛中,铁宇钧大掌一按,意图阻止玩上瘾的女人。
沉迷在漫天数字里的楚宁恼瞪碍事的大掌一眼,执拗地越发举得起劲。“你少烦我好不好?哪边有免费的粥就上哪边领去,现在已经是关乎粮食灭绝的殊死战,我是绝对不会让这块该死的烂门牌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刹那间,他的眼前彷佛出现一幕幻觉,身侧的女人骤然变身为一头红毛美洲豹,伸出利爪往眼前飞快的掠抓,骄蛮又不失优雅地狰狞着细致的五官,一声娇吼远比轰天雷还要震耳。
铁宇钧诧愕的放开大掌,任她继续为了生死存亡勇敢的抗战,接着转而抚额大笑。
楚宁啊楚宁,他总算见识到她传闻中的“强悍”,为了不饿着她娇贵的肚子,即使亡命天涯也要兼顾格调与质感的物质享受──扣除之前在面摊饱餐一顿。
这个女人真是……虚荣得好笑又可爱。
叩叩叩,沉重的实心木槌敲下确立成交的声响,将一票厮杀得面红耳赤的各方竞标客从恶梦中唤醒。
“耶!”楚宁骄傲地仰起白瓷般尖细的下巴,高举号码牌的高雅仪态宛若手握希望火把的胜利女神,神采飞扬地炫耀着;上一刻毫无生气的半鬈红发瞬间光彩夺目,像流动的明艳火花,令人慑服。
忽然听见噗哧的笑声,楚宁立即甩头看见咧嘴朗笑不辍的可恨俊脸,胜利女神的面具剥落,再度被打回落魄街友的同伴。
“铁宇钧,你笑什么?!”
是哈了笑气还是吸了过量大麻?笑得连森锐如刃的眼神也瞬间软化,害她控制不了的肾上腺素持续狂飙,兴奋失速的心跳跃动过剧,几乎超过能负荷的频率。
“宁宁,你真令我大开眼界。”他脸部一向冷肃酷戾的紧绷线条,因为嘴角上扬的弧度而一寸寸软化,彷佛萦绕他周身与人隔绝的氛围随之消散。
压抑着胸口剧烈起伏的异状,她佯装镇定的撇撇唇,“你也不差啊,把自己搞得这么落魄的狗熊,我到现在还真没碰过几个,如果可以票选‘最悲惨、最没钱、最不值得跟随的男人’,你绝对能持续夺冠直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我从来没要谁跟随过我。”铁宇钧扬高剑眉,即使面带微笑,却仍隐隐约约横亘着一道铁铸高墙,恰如其分地拦下她几欲穿越警戒线的试探。
“那我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