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跟随人们忙碌,丝毫不知翁归靡即将前往西北戍边。
祭祀前一天的上午,她在河边看人们杀羊宰牛。
冯嫽忽然跑来找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公主,不好了!」
即便她掩饰得很好,又在闹哄哄的人群中,解忧仍听出她声音中的紧张,于是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常公子被匈奴王关起来了!」
「常惠?!」听到好友的名字,解忧面色陡变,而他被匈奴人抓起来的事,更是让她震愕。「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召来坐骑,她们匆匆赶回「飞雁宫」。
「别忙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进门后,看到冯嫽一如往日般,想侍候她更衣洗面,解忧立刻阻止。
冯嫽说:「奴婢按公主吩咐,去北坳给生病的牧民送草药,却遇到两个正在寻找公主的汉人。他们说今年开春,吾皇陛下命中郎将苏武为特使,常公子为副使,带一百多人和厚礼前往匈奴;不料抵达单于庭时,匈奴单于却翻了脸。如今苏将军被困于北海放羊,常公子则囚于单于庭做奴;所率部下逃的逃、死的死,这两个随员因知道公主与常公子是朋友,特来告知此事。」
「他们人呢?」
「把事情告诉奴婢后就走了,说要去轮台兵马亭求救。」
得知故国将军和挚友被囚受辱,解忧心痛如绞。
忍住刺目的泪水,她站起身,坚定地说:「我去找大王!」
第7章(1)
王庭内,乌孙王与他的几个心腹,正与国师讨论明天祭祀要用的法器,忽然侍卫进来通报:右夫人求见大王!
军须靡十分吃惊,来到赤谷城后,解忧从未主动要求与他见面,更别说打断他的公务,于是他虽然不乐意,但仍挥手道:「让她进来!」
解忧独自进入,看到在座的除了大王,还有法师和翁归靡及左右将军。她略微沉吟后,按照汉宫习俗,跪在地上对军须靡说:「臣妾有急事与大王说。」
今天的她,穿一袭白底蓝边的胡汉混合服,上身为长衣窄袖的左衽装,外套一件白色皮毛马甲,腰束革带,下着宽摆长裙;裙下露出的脚上,穿了一双适合骑马的胡地羊皮靴,头发也整齐地束于肩后,显得爽朗干练,娇媚中带着勃勃英气。
军须靡仿佛第一次看到她似的打量着她,心里不得不承认,刘解忧确实与刘细君大不相同,虽然两者都美丽,可解忧的爽快与勇气,却是细君所没有的。
在座的翁归靡同样被她的英姿所吸引,同时也看出她正陷于烦恼中,可是她找的人不是他,想要倾诉的对象也不是他,这令他的情绪十分低落。
「起来吧,」军须靡说:「他们都是本王最信任的人,夫人有话可直说。」
解忧不起身,她想做的事,越少人知道对乌孙王越好,怎可大肆张扬?因此她坚持道:「此事乃臣妾私事,恳请陛下暂且屏退左右。」
见她面色泛白、双眼发红,状甚焦虑,乌孙王终于起了恻隐之心。「你们先出去吧,本王与夫人说完话,自会去找你们。」
众人鱼贯而出,解忧感到翁归靡火辣辣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脸上,在走过她身前时还略微顿了顿,但她始终不看他,拒绝与他的视线接触。
终于,他走过去了,所有人都出去了,毡房内只剩她与乌孙王。
「好了,你起来,坐下说吧。」
解忧起身,并未坐下,反而直截了当地说:「请大王容臣妾去趟单于庭。」
乌孙王大吃一惊。「单于庭乃匈奴庭帐,夫人去那里干么?」
解忧需要他的支援,因此没有隐瞒,将自己与常惠多年的友谊,及汉使出访匈奴被抓扣的事全告诉了他,但略去了两名逃亡者前往轮台报信的事。
听她说完,乌孙王拳头轻捶膝盖。「难怪桓宁说,单于庭内到处是汉人送的金银珠宝、丝绸用具……这个且鞮侯,他果真干了!」
「大王既知此事,能否托个人情,求匈奴王放了我的朋友和苏将军?」
「不能。」乌孙王当即回绝。「且鞮侯单于强悍而傲慢,他既然不怕得罪大汉天子而扣押使者,肯定已做了开战的准备;我去劝他,定被他视为通敌。乌孙禁不起他的铁骑金刀,夫人万不可陷乌孙于绝地!」
解忧本来也没有指望他出手相救,便立刻放弃那个念头。「既如此,请大王准许我去单于庭,亲自面见且鞮侯单于!」
「绝对不可!」军须靡再次断然拒绝,还责备她:「夫人虽为大汉公主,但做了本王右夫人,就是乌孙人。你若贸然前去,不仅羞辱了自己,令本王和整个乌孙国蒙羞,还会挑起乌、匈之间的战争。难道这是夫人想要的吗?」
解忧急忙说:「不,我绝不希望乌孙遭受战火荼毒!」
「既然这样,夫人就莫再提去单于庭的事,要多为乌孙子民的安宁考虑。」
解忧冷静下来,想到全局,就明白了他的拒绝并非搪塞之词。
匈奴的军力远比乌孙强大,两国又是近邻,如果不愼引发战争,匈奴必定长驱直入,到时乌孙国将面临灭国之灾;失去乌孙,汉朝也将失去制约匈奴的平衡点,必得直接面对匈奴早已存在,并蠢蠢欲动的侵略野心,其后果会非常严重。
她难过地对军须靡说:「是臣妾鲁莽,一心记挂着朋友,忘了审时度势,若非大王提醒,难免酿成大祸。」
见她主动认错,军须靡感到十分宽慰,像她这种既忠诚又勇敢的女子,确实很少见。看到她苍白的面庞,他指指身边。「夫人不必自责,过来坐下。」
解忧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势,她的心思,全在正遭受折磨的常惠身上。
她无法忘记在自己最孤单寂寞的时候,常惠曾给过她很多的帮助和鼓励。
如今,她不能在他陷入困境时置之不理。
沉吟片刻后,她问:「大王可否容我遣侍女,去单于庭照顾我的朋友?」
军须靡暗自吃惊,他从来没遇过像她这样有情有义的女人。
解忧害怕他拒绝,立刻又说:「我的侍女曾在单于庭生活过,会说匈奴话,要是装扮成匈奴人,一定可以混进去。」
要想拒绝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可不容易,乌孙王想了想。「她一旦离开,就再也不能回来,也永远与乌孙国没有关系,夫人能做到吗?」
「我能!」解忧泪水盈睫。「只要她能陪伴、照顾常公子,鼓励他、安慰他,让他活下去,我皇陛下就一定能将他救出来,送他回家!」
「那就这么办吧。」她凄楚的丽容,引发了军须靡英雄爱美的柔情,他终于出声同意。「刚好相大禄要去西北戍边,可以顺道护送她到边境。」
解忧大震。「相大禄要去西北?何时决定的?」
乌孙王点头。「早就决定了,只等祭祀后就走。最近康居国不断挑衅我边界牧场,大禄善用兵,去了准能让那帮混蛋安静下来。」
他要离开,而且知道好久了,却没有告诉她一声!
泪水滑落,原先已因常惠受囚而焦虑不已的心,再次被翁归靡即将远行的消息搅动,她更加伤痛,情绪再也无法克制。
好在乌孙王以为,她是在为好友和即将送别的侍女伤心,因此心中怜惜她。「本王这就召相大禄进来。」
解忧想阻止,可对方已大声吆喝起外面的侍卫。
很快,翁归靡进来了;从他进来的速度,解忧知道他根本没有走远。
「吾王……」当他看到泪流满面的解忧时,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眬口,只能直直的望着解忧。「公……夫人怎么了?」
「她在为朋友担心。」乌孙王说着,走过来拥住解忧的肩膀,让她坐在自己身侧,温和地安慰她:「夫人别伤心,大禄会把她安全送到那里。」
那放在解忧肩上的大手,让翁归靡恨不能冲过去将它扭断,幸好他及时想起,那是他的国王,在安慰他的王后。
强忍心头妒意,翁归靡问:「送谁?去哪里?」
「芷芙。」克制住内心的悲伤,解忧对国王说:「谢谢大王成全。」
军须靡轻拍她的肩以示抚慰,然后将解忧所求之事,告诉了翁归靡。
听完这件事,翁归靡的情绪,终于从强烈的嫉妒和愤怒中摆脱出来,瞬即恢复一贯的镇定和冷静。
「这事得悄悄做,绝不能让左夫人知道;否则消息传入匈奴庭帐,对芷芙和你的朋友,包括乌孙王国,都将是一场灾难。」他对解忧说。
「我知道。」解忧拭去泪水,情绪不再那么激动。「如果有人问,我会说芷芙家里有事,返回汉朝了。」
军须靡赞同。「就这样说,而且这事的知情者,只限于我们三人。」
随后他们决定,既然夫人今天来找大王的事很快就会被众人知道,那么今夜就把芷芙送走,会比较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