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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那里做什么?婢女吗?”居然是这种命。

  “嗯,姐姐赚钱为了养活我。”

  那种伤心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看着自己身上盖的蓝布薄棉被,见光的胳臂和难看的疤痕,难怪她全身都撕裂般的痛,可是,她明明应该死了,胸口中的那一箭难道是梦?

  这个开口闭口叫她姐的弟弟,万员外家的婢女,贫穷人家的女儿,才是她真实的人生?

  那书轻浅呢?

  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都一个冬天快过完了,我以为姐姐会撑不下去……你回家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我好怕……好怕你就这样走了,呜,那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姐……”他眼眶又泛红,泪珠滚在眼里要掉不掉的,看起来是真情流露。

  “所以你连棺材都给我买了?”

  那薄皮匣子,废料做的薄棺材,就怵目惊心的躺在她床边,可能确定她一断气就可以马上入殓,欵,看了真不舒服。

  “这是黄记棺材铺的大虎子特地便宜给我的,说是看在邻居的份上,一百钱一具,我总不能让姐姐一辈子为了这个家,最后连身后也没有个栖身之地。”

  “你真是有心呢。”没有的意思是用草席卷一卷就算数吗?还是随便往乱葬岗上扔?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看我是用不着了,赶明儿个就去把这升官发财的东西拿去退了。”

  “真的?”

  “我应该是死不了了。”

  “太好了!”

  “拿棺材去退的时候,要记得把退的钱拿回来。”一百钱就一百钱,想不到她醒过来要烦恼的居然是这个,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要斤斤计较的一天。

  “哦,我省得。”他觉得这醒过来的姐姐好像有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对了,你的名字呢?叫什么?几岁了?”

  他彻底的呆住。

  看起来她是吓到那个叫萧融的孩子了,他这两天端粥给她都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可是怕归怕,他还是按时的熬药给她吃,每天给她擦洗手脚,这个弟弟真的不赖。

  她又躺了两天,每天只喝一碗稀粥,难怪这副身体过了一个冬天都好不了,命绝了是自然。

  “家里除了粥没有别的了吗?”她好饿啊,一碗薄粥能顶什么用?

  “对不起……”呐呐不得语,她又问得这个孩子低下头。

  书轻浅看他那惭愧的模样,真是个老实的孩子,看来没钱过日子是这个家最严重的事吧。

  “那你都吃什么?”她还有稀饭呢,他呢?

  “我不饿。”

  瞧他那瘦骨嶙峋,大概是饿过头,只是站着跟她说话,手脚都不自觉的抖动着,她哪还吃得下,搁下碗,试图要起床。

  “姐,你要做什么?”萧融大惊。

  “再躺下去要发霉了,今儿个天气看起来不错,我想去外面晒晒,这稀饭你把它喝了,不喝也浪费了,知道吗?”她总不能说,都这光景了,她哪还躺得住!她试过,这副新的身子虽然干瘪,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好像已没什么大碍了,约莫是没问题了。

  “姐可以起床了?那我去端盆水进来让你梳洗。”不敢置信的表情,澄净的丹凤眼亮起一簇光芒。

  “嗯。”

  一盏茶后,她站在这个家门前。

  就一间破屋子,没有前庭后院,一根绿秧子都看不到,这就是这个家的全部了。

  身上穿的是萧融的旧袍子,一把长发随便用红绳束了,双手拢在袖口里还是觉得冷。

  这个家显而易见的一穷二白,就刚刚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都遍寻不着,只能临着萧融端进屋里的那盆水端详了自己的面目。

  她真不会说自己这张新的脸皮,欵,就平凡,平凡到连清秀都够不上,小手大脚,连胸部也跟洗衣板一样平坦,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皮肤还算得上白皙,不论她再怎么看也就这样而已。

  相较起她“上辈子”的那张脸,她的这辈子普通得要命啊。

  “姐……”似乎很怕她消失,这怯生生的小男孩捱到书轻浅身边,打开掌心。

  “这是家里所有的钱了。”

  书轻浅瞄了眼,也就一串钱。

  “这是那个万员外送来的奠仪,我存着,一直没敢用。”

  “还真是大方,用一串钱就想打发一条人命,真是户好人家呢。”她的唇微不可见的扬起一丝鄙视。

  萧融从来没有在自家阿姐脸上看过这种神情,他那认命的姐姐脸上除了悲苦再没有其他表情,活过来后的姐姐变得很不一样。

  “钱给我吧,我去买点吃食回来,”她接过那一串钱,放进中衣的暗袋里,然后拉开束发的红绳,把头发挽成髻,她做来自然灵活,就好像常常这么做似的。

  没几下,就成了一个街头常见的普通少年。

  萧融看傻了眼。

  “进屋里去,外面冷。”她不忘吩咐。

  “可是……”他慢半拍的想到那是家里仅剩的钱,要都买了吃食,以后的日子呢?

  “别担心,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干活?”拍拍萧融的脸,她走出这三尺市井,九曲巷陌。

  第5章(1)

  这个冬天十分漫长,对后王孙来说,漫长到有种春天不会来的错觉。

  家族斗争对士族门阀来讲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人从家主的位置上去就有人下来,不管如何争斗,对十六岁的他来说,都好似隔着一层薄膜,毕竟他上面还有兄长,无论他们斗得再凶,都是无关己身的闹剧。

  但是,有时候世事并不会照着人的意思走。

  后家爬上家主位置的那个人,对他们这一房早就心存芥蒂,一旦拿到实权,刺眼的疙瘩当然要尽快拔除。

  后王孙只身在外,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动根指头就能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船要是沉入了河底,又是天寒地冻的隆冬,死无对证……天衣无缝的阴谋。

  后家家主的位置让人觊觎,为什么?

  众多士族中以后家为首。

  士族也有阶级之分,后氏是正统士族,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高贵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关系盘根错节,圣眷深厚。

  这样的位置怎不教人眼红?

  后王孙从来都没想过家庭的斗争风暴这么快就席卷到他身上来。

  他本来不欲与任何人为敌,也不惧与任何人为敌,不管外力如何凶猛,对他而言,都不过是清风拂山岗,他从来没想过要凭着祖辈微功,承袭爵位,就这样当自己是国家栋梁了。

  那些人当他是孩子,没把他放在眼底,他都无所谓,可是他们忘记逼虎伤人这句话,他们谋杀了他的父兄,杀了他娘亲,赶尽杀绝了他们那一房。

  消息传到他耳里的时候,那个年少轻狂的花花公子也跟着死了,昔日的放荡不羁划下了句点。

  书轻浅的尸骨未寒,他救不了她,就连送她离开的最后一程也被迫缺席。

  他恨这些人,恨他们让自己在刹那间变成孤儿。

  他恨这些人,恨他们杀了书轻浅,害他一无所有。

  他一回到五陵城便直扑自家,血洗满门。

  王家、离府、慎门还有星家都是他的势力——尚未崛起的新势力。

  经此一役,整个五陵城的权力结构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好几个家族的年轻人提早接手了家族中的大权。

  他是大权在握了,上上下下没有人敢小看他,他的话就是命令,可是这权力能给他家人的温暖、能给他支持、能让他回到以前吗?

  他孤伶伶一个人。

  一年过去,又一个夏始春余。

  夜色里的后家书房。

  “今日就到这里,东西放下,下去吧。”声音淡然,平稳低沉,不知为何却让人后背生寒。

  “主子,都子时了,您也该休息了。” 年轻管家迟疑了下,躬身出门,细心的关上了门。

  后王孙恍若没听到,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帐册,他运笔如飞,随着更漏流逝,当他再度抬头已经快接近寅时。

  檀香兽炉里宁神静气的香料已经烧尽,只残留淡淡余韵,房外不敢松懈,值夜待命的丫鬟们没有他的命令,没人敢进来更换香料。

  他扔了笔,掌心贴着红木桌面站了起来,没有一丝迟疑的打开书房的两扇门,不是回自己的寝房去,他经过庭园、游廊,在不停的转折中,在守卫视而不见中走出了自家大门。

  “唉,又出去了。”角门闪出的屠管家手里抱着黑色的大氅。

  堆积如山的工作依旧关不住家主。

  “屠管家,我会跟上保护爷回来的。”训练有素的长随小方,一板一眼的说。

  “这是爷的大衣,带上吧。”

  “爷……这样会出事的。”他支吾。

  “多嘴!”

  小方也知道自己多嘴了,接过大氅,跃上墙头,灵活的身子很快消失在月色和屋瓦之间。

  管家叹气,转身回大宅。

  家主的病是府中的禁忌,是完全不能碰触的部分。

  一年来,情况更是变本加厉,身为管家的他无法可想,只能派人跟着,但是派出再多的人也没用,他们的下场通常都是被主子甩掉,要不就被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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