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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闯祸的兔子跳了过来,待在莫霏脚旁。

  “你走开!”汤舍凶吼。

  兔子不理汤舍,直贴莫霏的裸足,蹭了蹭。

  汤舍离座,逮住兔子,托着它圆胖的身躯,走往草坪。“我一定会好好跟你算帐。”拿出遥控器解除矮树丛中的障碍,先放生,晚点儿,等他处理好受伤的女人,再来“杀生”。

  咚咚咚地跳了跳,它停住,捡食草地上的根菜,把他之前丢的牛蒡、胡萝卜都给吃了。

  “居然像只正常的兔子。”汤舍嗔怪地盯瞅宠物一眼,旋脚,变身拎起铺木边缘的高跟鞋,走回沙发床前,单膝落地,半跪着,大掌托握女人的裸足套上鞋。

  “这是忏悔吗?”莫霏提了口气,淡淡逸出笑声。

  汤舍抬仰脸庞,双眉再次皱得仿佛连成一线。“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睇着她右手垫高左腕,他说:“我必须送你去医院——”

  “那正好。”她也说了一句,声音飘在Hallelujah之上。

  哈雷路亚、哈雷路亚——

  圣音回旋,晨光似环,兔子改邪归正,吃素了。

  汤舍都昏头了,搞不清楚自己干么抱起女人——她受伤的是手,不是脚,而他,已帮她穿上鞋了,不是吗?哈雷路亚。

  *

  是罪恶感。

  他们一主一宠害她受伤,他深感歉疚,他的兔子吃起素来,他理当亲自送她就医。到达医院,他迅速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前座车门,伸手要抱她下车。

  她说:“汤大师,我的脚没受伤——”

  “我担心你痛得昏倒。”他马上反应。“我让你不舒服吗?”他现在讲的每一句话,都像告解。

  她却回道,“这句话比国王的新衣更像性骚扰。”

  当莫霏的高跟鞋踏出车外,锥跟在大理石地板敲出清脆声响,汤舍确定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昏倒。他关上车门,走在她背后,尽管他认定这女人不会昏倒,罪恶感并没在他心中减去多少,他真是善良正义过了头。是啊,他听了一早的Hallelujah,背上长出纯白翅膀了!

  遥望莫霏直挺挺的背脊,汤舍停不住跟随的脚步,换得莫霏回头对他说:“汤大师,我不要紧。再痛,我仍可以自己走进去,你的车不要挡在急诊救护车道上。”

  没出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汤舍踅回车边,斜睨车窗倒影。他穿着背心、功夫裤出门,脚上还是一双室内鞋,若让设计师女友瞧见他这般不修边福现身公众场合,她铁定七天不同他说话,来场冷战。

  鸣笛声猝然逼近,揪心刺耳。汤舍回神但没时间回头,直接上车,驶离急诊救护车道未及两秒,闪红灯的紧急医疗专车映进照后镜中。汤舍微眯双眸,调整镜子角度,眼神一诧,往后转个头,车子滑出车道,车身顿了一下。车轮小小擦撞到木船花坛边缘,他低咒自己,不该在引擎发动的状态下分神。端坐回身,他打转方向盘,把车开往停车处。

  “祈祷医院”算得上是苹果花屿最人性、体贴的医疗机构,停车处像座美丽森林,让人一下车,多半忘了这儿是医疗院所,紧张、忧虑情绪被花香、被树木进行的光合作用稀释了去。

  汤舍停妥车,望着挡风玻璃外的花团锦簇蜂舞蝶飞,深呼吸,打开敞篷,放低椅背躺下。树荫挡去大部分的阳光,依稀可见填塞绿筛孔中的蓝天。风一吹,他昏昏欲睡,似乎真睡了久久,阳光像剑穿着落叶射下来,他作恶梦似地弹起身来,车门开也没开,长腿一提,跃出车外。

  跑在扁石行人步道,经过停车处出口苹果树林外的卖花木屋,汤舍忍不住旋足进去。

  小店装潢奇特,比他帮归设计的兔子洞更像兔子洞,不知是否他太高大,感觉天花板很低,他手一伸,触摸那纹路原始的木质,一盏灯像蜘蛛网,结在他掌边,他以为张开五指能碰着,却是扣了个空。这天花板巧妙挑高,运用灯具烁耀错觉,教人难以察判。

  “是不是有种服用变大变小药的感觉?”一个声音在问。

  汤舍垂眸。娇小的女子站在他身旁,瓜子脸堆满笑意。转开脸,他望回天花板,说:“那不是夏绿蒂的网吗?”他辨识灯具上光丝曲折出来的字型。

  “欢迎光临爱丽丝花店。”女子说。那夏绿蒂的网灯,将灯投射在进门的客人身上。

  汤舍发现了,灯前细阴影扭成一个“爱丽丝”。真体贴!他扯唇,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先生,来探病吗?要水果花篮,还是鸡精花篮?”爱丽丝花店的娇小女店主询问着。“或者,其他营养保健品花篮?任君选择——”

  把访客未尽周到的疏忽都考量了!真体贴、真体贴!

  汤舍说:“不需要。”他探什么病,他是送一个体贴的伤者来就医!双腿迈开,他转身要离去,猝又回转。

  “那么。”思量地说:“你这时有没有罂粟花?”他应该也要表现一下大男人的体贴!

  娇小女店主露出像猫一样的笑容。“没有人探病送罂粟花的……”她摇摇头,回身往里走去。“幸亏我这儿什么都有,当然不缺罂粟花。”很快地站定梯形花架旁,她撇首瞅望汤舍。

  “你要包成束,还是做成花篮?我觉得买盆栽也不错,病人出院可以继续种——”

  “都来。”汤舍回道。体贴要做得彻底,才是真!

  买花花了不少时间,但带上女人喜欢的花,是基本的绅士行为。

  汤舍提了个花篮,臂弯像抱了一个婴儿般地挟着花束,怀里兜了盆栽。全是罂粟花。

  走进急诊中心,汤舍自觉夸张得可以——看过女人拿罂粟花,隔天信以为她喜欢罂粟花。她可没告诉他这等私事。相反的,他发神经自招喜欢爱丽丝,天晓得她下午会不会约他到“桃乐丝咖啡馆”喝下午茶。

  “苹果花屿有桃乐丝咖啡馆吗?”汤舍沉喃。也许有、肯定有。他现在手上抱的花是爱丽丝花店的罂粟花。桃乐丝咖啡馆,有什么不可能?

  “你来了。”有点熟但疏离的男性嗓音响于他后方不远处,可以说是在他耳畔。

  汤舍这才真正回了神,转身对着之前出现在他照后镜里的男人。“卓特舅舅。”果然不是他眼花看错。“你从救护车上下来,发生什么事?”

  蓝卓特眸光沉闪了一下,定定看着汤舍。“不是你的助理告知你?”放下挽高、沾血的衣袖,他穿上西装外套。“千瑰出了车祸,我正好在现场——”

  “什么?”汤舍一震,压塌了怀中的花束。

  “我打了你住处的电话找不到——”

  “我不在家。”汤舍移动步伐,一步比一步快。“千瑰在哪儿?”

  “镇定点。”蓝卓特挡住汤舍。

  尽管大部分医院急诊处人们行色匆匆是常态,祈祷医院并不如此,服务台与高级旅店差不多,环境气氛平和,走廊厅道不见挨躺病患的床架、轮椅,放眼所及皆如教堂祈祷室的洁净。除非左右两侧那一道看似长墙的冰冷隔离门滑开,飘出哭号痛叫,否则感觉不出这儿归属医疗院所。

  “我没办法像这些人一样呆坐着祈祷!”音调如咒骂,目光扫掠服务台前方一排一排候等椅座上的伤病患家属。汤舍觉得这些人打从骨子底没人性,他们的亲人朋友在急诊急救,他们坐得安稳、没焦没虑,脸上表情像在笑,嗑药一般的轻飘飘。

  只有他一个人正常,急呼呼奔走,担心生死徘徊的人。

  “孟千瑰小姐的家属——”右侧。一道钢铁门冒出白雾,打开了。

  蓝卓特让开身,汤舍先走过去,他随后。甥舅一起进入那道喷气的怪门里。

  汤舍朝没有掩帘的病床趋近,蓝卓特停在诊疗台附近,和正在脱手套洗手的医师谈话。

  “脑部检查正常,就皮肉伤而已,但伤口有点深,那么漂亮的脸蛋可是破了相……”蓝卓特的医师朋友常祈祷洗净双手,拿过护理人员递来的检查报告,一面看一面惋惜地说着。

  “美容整形技术发达的年代,破相是谬论。”蓝卓特回道。

  常医师摇头哼笑。“蓝律师,你讲这话很冷酷无情。”

  “没事,我先走——”

  “我刚刚走错诊疗室,好像看见你的学生——啊!现在应该是你的秘书还是助理——”

  “莫霏?”

  “是了——莫霏,她真是个美女,和床上那个一样——”

  “不一样。”

  不一样。床上的美不美无关紧要……

  孟千瑰躺在病床,刚挨了护士一针,意识不算清楚,也非模糊,她听得见男人的声音,皱皱眉,掀扬眼睫。

  “千瑰!”汤舍一见女友张眸,关切地俯低脸庞。

  孟千瑰视线一下无法对焦,刚睁眼又闭合。

  汤舍急问:“你怎样?是不是很痛?”厚厚的纱布占了她大半额头,看起来挺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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