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到了天黑时分,她开始不停地吐,吐得昏天暗地的,胆汁几乎都要吐出来了,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更别说吃晚膳了。
温千姿来叫她用膳时,见她居然是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急忙叫来船上随行的大夫帮她诊视。
还好船上备齐了草药,大夫开了方子,就叫人去煎了一碗药汤让她服下,说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江夏离卸了头上的钗环,将长发散下,解了外衫,用厚厚的棉被将自己紧紧包裹住,胃部不适,头疼不止,再加上前途渺茫,她忍不住将身子蜷缩在被子中,开始一阵阵地颤抖。
“怎么,吓哭了?”忽然间,头上传来她最不想听到的戏谑之音。
她微微探出头来,皱着眉说:“我向来不知道什么叫流泪。”
“那你做啥一直打咚嗦?还是你被吓到了?”他抱臂胸前,瞅着她,总是那样鄙夷的笑,然后丢了一只瓶子到她身上。“吃了这个。”
江夏离强撑着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摸到那只瓶子,狐疑地问:“这是什么?”
“毒药。”他把雪白的牙齿一露,还真有几分阴森。“怎么,不敢吃?”
她赌气地揭开瓶盖,将里面的几粒药丸全倒进嘴里,也不用水送服,使劲嚼了几下,就吞进肚子里了。
温廷胤看着她笑道:“有点胆色,难怪可以杀人。”
她将瓶子用力往他身上丢,他伸手一抄,稳稳接住。
“江夏离,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可叹你太蠢,不知道感恩。”
“救命恩人?”她用被子将口鼻都遮住,冷笑之声闷闷地从被子下传来,“我怎么觉得是自从遇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在倒霉?”
“哦?你是这么想的?”他弯下腰,看着她冷汗涔涔的雪白小脸,笑容更加俊朗,“那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一直倒霉下去。”
江夏离盯着他,“为什么?我几时得罪你了?”
“是的。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他直起身,淡淡说道:“不过你还有悔过的机会,等你想起来了,若是来向我求情认错,我可以帮你洗脱罪名。”
“慢着!”见他要走,她马上强撑着坐起身子,“你总要给我些提示吧,是你在彭城的时候我得罪你了?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仅有的几次斗嘴,应该算不上什么得罪吧?
温廷胤悠然转身,“好,给你一个提示……三年前。”
她顿时愣住,傻呆呆地看着他离开船舱,舱门重重地关闭。
三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小姐,既不得宠,也无姿色。
温家的大名虽然早有听说,但和她家并无交集,她并不记得到府中做客的名单中,有过温廷胤的名字,否则她那些一直梦想找个有钱夫君的姊姊妹妹们,岂不早就吵翻了天?
可是,他又说自己曾在三年前得罪了他,便确定地点一定是在京城,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就头昏脑胀了,这件事让她更加头疼欲裂,但也不知道是他给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大夫帮她开的汤药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她这两日太过疲惫,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没想到睡到半夜,船身忽然开始剧烈摇晃,她几个翻滚,竟滚落到床下,摔得七荤八素,猛地醒了。
睁开眼,她发现除了固定的桌椅和床外,其他东西都叮叮当当地摇晃个不停,整个船身就像一个大摇篮似的,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起伏不定。
她挣扎着爬起来,胃是酸疼的,但因为都没有吃东西,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了,她只能爬到门口,用力拉开舱门,哪晓得迎面一片海水打了过来,立刻将她半个身子都溅湿了。
“回去!”一声低喝随着一个人影迅速地从旁边冲过来,接着她被一个很大的力量推回舱房,房门再度被关上。
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相信自己的眼中一定有惊恐。“怎么回事?”
“最普通的海上风浪,没什么。”他虽然也是一身的海水,但的确比她镇定不只百倍。
船身又晃了一下,她几乎栽倒,他拉了她一把,她就这么恰巧跌进他的怀里。
她喘息着连忙道歉,但双脚发软,根本站不住,几乎要将他也拽倒了,于是他将她拖到床边,从床下拽出一条长长的绳子来。
江夏离瞪大眼睛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若是不想骨折或摔死,这是最有效的保护自己的方法。”
他把她塞进被子里,然后用绳子将她和被子、床绑在一起,果然,无论风浪再怎么大,船身再怎么摇晃,因为床不会动,她也不会动了,可是,头晕却是止不住的,她挣扎了几下,艰涩地说:“我……我又想吐了。”
“你还有得吐吗?”他嘲讽道,转身就要走。
她在身后虚弱地喊了一声,“喂……等等……”
他又停下来,看她一脸憔悴,头发散乱,脸色白得像鬼一样,除了可怜,还是可怜。
“想让我帮你?”他站在床边,俯身瞅着她。
此时船身摇晃的情况比刚才稍微好了一些,但她眼中的他,却仍在不停地上下左右摇摆。
“你……知道怎么治这晕眩吗?”她不想向他低头,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航行经验方面,她与他有天壤之别。
“吃了那么多药还不见好转?”他坐到床沿,“那就还有一个办法,可是……我怕你不肯。”
“我肯!”只要能止住这该死的晕眩恶心,让她做什么都行。
那抹诡异暧昧的笑容又浮现到他唇角,“是吗?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第4章(2)
感觉到风浪的确渐趋平稳,他将绳子解开,将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一只手伸了进去,按住她的胸口。
她原本纠结的五官一下子更加纠结,瞠目结舌地瞪着他,似是想喊又不敢喊,张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穴位叫鸠尾穴,专治晕船。”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一下一下按揉着那个穴位,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她的肌肤上,她全身的皮肤随之紧绷。
他看着她羞窘的模样,故意又将头低了几分,更靠近她,小声说道:“可惜你不敢脱衣服,否则按揉的效果会更好。”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她苍白的脸颊,她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一动也不敢动地闭紧眼睛,眉心紧紧纠起,就像受刑似的承受着他指尖的力度。
“你也有怕的时候吗?”他仍不停地讽刺她,“我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你那篇烂文章里不是写着――杀身成大义,天地自飘零。谁能千秋岁,无非一梦醒。人生如梦啊……爱也好,恨也罢,都是一场云烟,哪有什么可值得畏惧的?”
她倏然张开眼,紧盯着他嘴角的笑意,“你是柳舒桐的朋友吗?你想说什么?我都已经放手了,还有什么爱恨可说!”
“你真的放手了吗?若是放了,为何还要委屈自己躲在小小的彭城?若真的放手了,为何还要用本名写什么文章?你想引得谁来同情可怜你?你以为你抓得回那个男人的心吗?告诉你,男人之心最善变,我们喜欢的,永远是最鲜嫩的花朵,而不是期期艾艾的路边杂草。”
泪水猛然涌入她的眼眶,她努力张大眼睛,因为只要自己稍稍阖上眼,泪水就会从眼角滚落。
她恨死温廷胤了!这个男人以前并不识得她,为什么会如此了解她的心思?一句一句,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伪装,将她最不愿示人的那一面赤裸裸地剖析,却将这件残忍到底的事情,又做得如此漫不经心,满不在乎。
她咬牙切齿地说:“温船王,我若是曾经得罪了你,你可以有千百种整我的办法,但是你现在用的方法,却是最最卑劣的那一种,让人瞧不起!”
他一听,手指顿时停止按压,眸光深沉地凝视着她,“你错了,江夏离,我现在用的,是唯一有效的办法,你该感激我的,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做法,根本救不了你,能救你的人,只有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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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离不知道自己这一晚是怎么睡着的,隔天醒来之后,头依然在晕,踩在地上的脚步都是飘的,彷佛船身还在摇晃个不停。
她晃晃悠悠地来到铜镜前,镜中那个不人不鬼的丑样子,让她看了发愣好半天。
这镜子里的人是她吗?两天前,她还是彭城最年轻的女掌柜,开着小酒坊,写着心爱的文章,有众多人给她捧场,日子过得惬意逍遥。
一转眼,她成了杀人嫌犯,坐在这艘船上,驶向她不愿回去的京城……
她到底是得罪了天,还是得罪了地?为何要这样折腾她?
若当日她不赌气离开家,就算她是家族中人人鄙夷的笑柄又怎样,至少不会和杀人扯上关系,顶多一辈子嫁不出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