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双瞳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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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下去,他把水杯拿回来,由他来喂。

  他是个冷漠的人,但他这般不爱揽事的个性,却每每扛上她的麻烦。

  像她十三岁那年,村子里流行起瘟疫,她也染上了,每天热里来冷里去,反覆打摆子,意识都模糊了,就在快要送命的时候,他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你是来跟鸦儿诀别的吗?”不敢奢想还能见到他,所以即使小命都快没了,她还是顶着高烧问道。

  他什么也没说,只把一丸臭又腥的药丸往她嘴里塞。

  那丸药救回了她的小命。

  命从鬼门关前抢回来后,她不知死活的要求他,得时不时的让她知道他的行踪,不写信用图画来代替也可以。

  “你不要让我后悔把你的命救回来。”他没好气地咕哝。哪来这么多罗唆事?

  第2章(2)

  但是,不管他当下的脸色有多不好,眼神有多恼火,半年后,他还是托人带回了好几幅黄山云海。

  她没去过黄山,甚至不知道那座山在哪里,“黄山归来不看山”,那是怎样的美妙景色?

  可因为那些图,让她能看着想像它的模样。

  慢慢的,她知道只要是他应允了的事,就会做得很彻底。

  有好些年,她都会不定时的收到他其他的图——他说南方一带多养蚕,绿色的桑树连绵十里,像织锦一样翠绿,采桑的女子唱着歌谣,一呼一应,无限美丽。

  他说鱼米之乡,小桥流水,烟雨莲叶荷田田,是秦淮之美。

  他说……

  画纸上的图,笔锋细腻、泾渭分明的线条里包含了他如海的心思。

  她似乎看得懂他在描绘时想传达给她的意思。

  那些图是她单调平淡生活中很重要的寄托,有好多年,她就是靠着这些图想像他在哪个地方的星空下仰望哪颗星子?想着他平安吗?有没有毒蛇猛兽靠近他?

  这一次他回来,只要稍微有脑筋的人都知道,管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管别人的家务事,以免成了多管闲事。但他救了她,横生这一脚,实在不像他,她以为就算老天真的塌下来,他也只会凉凉的说那是天理循环。

  喝过水,汝鸦看见他反覆的在摸那些纸。

  “那些图……被我弄脏了,对不起。”她诚挚的道歉。

  从黄家出来,她什么都没有拿,就只带走这些和她相依为命的图纸。

  可惜图纸被血迹沾污了,她没有好好爱护它们,心里有说不出的歉疚。

  “不值钱的东西,紧张什么?”他眼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想到她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绿珠替她换衣服的时候,就只见这些无用的纸安好地被揣在她的中衣里,附带一张放妻书。

  汝鸦赶紧闭了闭眼,晁无瑾一定不知道他这副关心责备的神情最是魅惑人心。

  “是你给我的,经过千山万水才到我手里,我很喜欢,当然要带出来。”

  “这有什么好值得珍惜的?婚姻没了,你都不知道要从中拿点好处吗?”

  她咽了下口水。他要来追究、要来瞧不起她了吗?

  她向来一直认为他因为需要诵经作法之类的缘故,声音非常好听,当然啦,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皇室除非在必要时才会动用到他去祓灾祈福,普通道士谋饭吃的法事、收惊,他是不做的。

  可现下,他好听的嗓子居然破了?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我有,我拿到放妻书,不是休离书喔。”在他清明的眼眸注视下,汝鸦抿着嘴,小声嘀咕。

  “既然这些图都弄脏了,就不要了。”晁无瑾似乎没听到,很干脆的把那叠纸揉成团,丢进要送往惜字亭烧毁的字篓里。

  她心疼得要命,嘴巴却像黏了浆糊,什么都不敢说。

  七天后,晁无瑾走了。

  临走前他问:“一个人住可以吗?”

  “你不是把绿珠留下来了,我怎么会是一个人?”

  “伤,不痛了?”

  “日子还是要过,我不能总想着痛,让痛来替我过日子。而且现在很好,我可以随时自由的看见外面的世界,外面比那宅院大得多了。”

  “那个人……你对他还有什么想头吗?”

  “痛过以后,就没有别的了。”无关怨恨,而是在当夫妻的那一年里,两人感情本来就清浅如水。

  夫妻情薄,那人只是从中间划下凌厉的一刀,分割了彼此,分割的姿态太过粗糙而已。

  他不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便也没说,但那么心如明镜似的一个人,她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然后,他就走了。

  大概是心力交瘁了,晁无瑾走后,汝鸦每天好像就只有养伤、看书这两件事。

  住了十几天,她只知道这间屋子外面有树有井,独门独院,环境好得很,家门口道路通畅,出入方便。

  他说这里是官造民居,原来是给离京出差或告老退休的高官使用,由官府提供吃穿用度与开支,要她放心在这里好好的住下去。

  人家是一片好意,但她又岂能当真不知羞耻的一直住下去?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本来就容易引人议论,何况她又是个拿到放妻书、不清不白的人。她反正是没有名誉了,但却不能污了晁无瑾。

  她大可以装糊涂,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死皮赖脸的住下去,偏偏她就是太清醒。这种个性很吃亏,因为一旦认清事实,她就装不下去了。

  晁无瑾离开了,就像放走的纸鸢,再见面也许又是几年后,可他已经帮了她一把,接下来,得换她自己面对现实了。住屋就罢,但她得靠自己的力量开始谋生,尽量不动用到府里的用度开支。

  现实不难,只是磨人。

  她在炕上坐着,背后垫了引枕和靠背,本想缝补衣裳,却发现被动到筋骨的十指还不甚灵活,仔细的活儿只能先搁一边去。

  她也想不到,这伤要养这么久。

  日子如水的流逝,又一个月过去,入夏了。

  汝鸦慢慢的着装,尽量的朴素,尽量的不显眼,但要挽髻还是梳条大辫子?

  梳发的动作迟疑了下,她最后还是把发整齐的梳成髻,以一支素净的簪子固定住,这才走出房门。

  女子已婚在人多的地方走动比较不会引来非议,她和书肆的东家说好,今天要过去拿代笔的活儿回来。

  她想叫人看家,可四处张望了下,屋里屋外都不见绿珠的影子。

  绿珠是个不像侍女的侍女,除了该有的茶水饮食她会准备,没有令汝鸦短缺过外,余下的说话想法简直跟个孩子没两样。

  对于绿珠不像侍女的这件事,她没放在心上,也很少使唤绿珠,这几年的婚姻生活她不是没有所得,现在的她可俐落了,打水、生火、洗衣、扫地、泡茶、抹窗,没一样难得了她,凡事自个儿来。

  绿珠呢,她就当身边多个伴就好。

  眼看要出门了,不知道疯到哪去的人总算回来了。

  绿珠一头的汗,一看见她就忙不迭的叫,“姐姐、姐姐,给我钱。”

  “你要钱做什么用?”

  绿珠嘴巴一呶,哇啦哇啦,“我们买酸梅汤好不好?绿珠想吃。”

  汝鸦听见了卖冷食的扣碗声就在屋子附近。

  一般府里是不准买外食的,嫌弃沿街叫卖的东西脏,她本来也想把外食的坏处说给绿珠听,可是绿珠眼巴巴的看着,她只好掏钱出来买了两碗酸梅汤。

  酸梅汤和着糖水煮,撒上干桂花和冰水,滋味清凉香甜,两人坐在小厅的门槛上吃光了它,也把暑气都涤尽了。

  “你好好看家,我出门一趟。”汝鸦要绿珠紧锁门窗,安步当车的往东市而去。

  她不算职业佣书人,只是之前在黄家,为了贴补家计曾以很低的价钱接了书肆的工作,举凡抄写在大街小巷公布栏散发的传单、书信、学子文章注解、遗嘱等,种类包罗万象,不管什么她都来者不拒,至于价钱,多则五十吊,少则十吊钱。

  现在住的这个里坊,她不认得别人,别人对她也一无所知,走出门来没有谁多看她一眼,这让她忐忑的心放松不少。

  晁无瑾好像什么都替她想到了。

  第3章(1)

  胡同口一排高大的槐树铺满绿叶,枝橙探过人家的院墙伸出胡同,出了胡同入眼的,是满街栉比鳞次的商家楼阁,钱庄、当铺、煤炭行、米铺、丝绸店、胭脂水粉堂……捱捱挤挤,什么都卖。

  书肆叫彩鸾铺,在东门,她很喜欢来这里,一进门就能闻到属于书本才有的油墨味。举凡宗教书、历日、传奇小说、科举必读的书,这里都有卖。

  虽然这些年雕版印刷在民间图书市场有了好评,但是刻书卖书成本毕竟昂贵,写本书籍仍然风行天下,昂贵的印本多只流传在王公贵族之间。

  彩鸾铺的生意算是书肆中顶好的,顾客除了儒士商贾学生外,也有喜欢看奇情小说的姑娘家里派出来的家丁,汝鸦看了看前面的光景,热门熟路地从后门进了书肆。

  一炷香后,她再度出来,手里拎着两沓白纸,包袱里是本重得要人命的注疏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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