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我回村问了双亲,他们却说你没遭人逼婚,把我也弄糊涂了。」
陌青禾已看完信,抬头问道:「这信能给我吗?」信写得很简单,不过语气很急迫,说她让人逼婚,整天以泪洗脸,甚至还悬梁自尽,为了取信徐敏宽,还将她住哪儿、长什么模样、家里有哪些人都写得一清二楚。
徐敏宽颔首。「你知道是谁?」
「嗯。」她点头。「细节我不便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我真没受到委屈,裴少爷也在府里,你若想我能让你见见他。」
「听你这么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垂下眼,怕家人欺骗他,他自个儿也做过调查,晓得新郎官就是庄子的主人。
「知道你为我担心,还特地赶回来,我很感激。」她真诚道。
他却露出一丝苦笑。「我……」许多话他不知该怎么说,说了像是在为自己脱罪,也显得矫情。
他吐口长气,说道:「对不起……」他早该对她说的,却始终不敢来见她。
他的道歉让陌青禾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她怨过他、恨过他,但也明白父母之命难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裴羲那样敢与父母抗争。在父母与她之间,他选择了父母,她无法谴责他,只能说他们终究没有缘分。
碧莲在这时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上茶上糕点,末了又恭敬地退出,神情没有一丝探究与好奇。陌青禾微微一笑,若是姑姑瞧见了定要称赞,可想到碧莲撞见她与裴羲亲吻,她的脸又一阵热,赶紧转移注意,问道:「你气色不好,吃点东西吧,这些是今天早上才炊蒸的,你吃吃看味道是否跟你记忆中的一样,还是更好了?」
属于他们的那份情终究已过去,她也不是来与他怀念过往,只希望他见着自己过得很好,没有被逼婚,便能释怀,不再惦念着她。
终究她嫁人后,他们要再见上一面怕是不可能,何苦让他愧疚一辈子。
白色的糯米糕上夹着点点桂花,中间还抹着桂花香味的糖蜜,是他以前喜欢的糕点之一。
他拿起桂花糕,熟悉的香味盈满他的鼻,他的手不觉颤抖,咬下一口,桂花、糯米及糖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浓郁香甜,是他熟悉的味道……
我做的桂花糕,给你,不好吃也得给我吃下去。
霸道的话语夹着爽朗笑声,十一岁的陌青禾站在他面前,笑笑地将桂花糕拿给他。
眼中泪水浮上,徐敏宽假意抹着额上的汗,悄悄隐去眼角的湿意。
「好吃,比以前更好吃,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他扯出一抹笑。
「不嫌弃的话带些回去。」陌青禾说道。
他点点头,又吃了口桂花糕,掩饰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袖口再次抹抹额。
「你……」陌青禾轻拧眉心。「我现在过得很好,你放心。」
他颔首,知她说的是真话。她气色很好,眸子也满是光彩,更别说她方才进门时,双颊如桃,一脸春风。
「如此很好。」他轻声说了句,又吃糕点,喝了些茶,表情却是怅然若失。
陌青禾想问他如今好吗?是否有孩儿了?可怕太唐突,又担心他不自在,最终缄默着。之后他问了几句陌丰栗的近况,她模糊带过,只说他欠了赌债逃走,下落不明。
两人又沉默半晌,他起身道:「我该走了。」
她点点头,也没留他,只道:「你保重,多注意身子。」
「你也是。」他想见裴羲,看看那男人长得什么模样,转念思忖,见了又如何,再说他与青禾两小无猜一起长大,还曾有过婚约,裴羲肯让青禾来见他已是大度,他也不能不识趣,与青禾见面已如此尴尬,何况再添一人?
他行至走廊,默默走了几步后,便转头道:「我走了,不用送了。」
「好,等等,糕点……」
「不用了。」他摇头,双眼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如今的模样印在脑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过得好的,你也要如此。」
她点头,故意道:「你可得吃胖点,瘦成这样,都成猴了,让人误会还以为朝廷没发月俸,把官员饿成难民。」
他露出笑容。「嘴巴还是这样不饶人。」
她轻笑着。
看着她的笑容,让他一时百感交集,各种滋味纷上心头,眼前又是一阵水气,他决然转过身,踏步离去。
第10章(1)
陌青禾看着徐敏宽的背影远去,彷佛又瞧见当年他进京赶考,她站在山丘上,见他越走越远,想喊他又不敢,因为他的家人就在前方,她不敢造次,妹妹心急地帮她喊了:「敏宽哥你要早点回来,姊姊等你啊!」
风吹着他的发他的衣袖,那天他穿着青天蓝衣,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肩膀一高一低,他却不嫌弃,欢喜地收下,离家那天穿的就是她缝制的衣裳,天蓝的颜色,清朗如空,与蓝天相映,最后成了一小点,消失在远方,隐没在流逝的时光里。
她大喊却没有声音,想哭却已没有眼泪,那些酸甜的回忆、欢笑的言语、苦涩的滋味成了一连串破碎的记忆,在她眼前翻飞。
褪色的袍子消失在廊道转角,似是隔开两人的水流,翻出一朵浪花,最终支离破碎,回归入水。
她的眼前突然被一只手覆盖,阻隔了所有的视线与回忆,温暖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温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哭泣。」
她转过身扑入裴羲怀中。「对不起……」她抱紧他,泪水落在他的胸口上。
他叹气,双臂环紧她。「我很不高兴。」
她在他怀里点头,让他的温暖与力量支撑她。「以后再也不哭了。」
他抱得更用力。「告诉我实话,你真的不在意他了吗?」
她抬起沾满泪的小脸,以手背拭去微凉的湿意。「你不相信我?」她瞅着他深邃的黑眸。
他抚过她眼角的泪。「我相信但又怀疑。」他知道自己矛盾,但心中就是莫名的不舒坦。
陌青禾叹道:「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伤感。」她真诚地望着他。「我难过的是那些回忆,还有曾经拥有过的快乐,感叹花曾经开得那么美,却终究凋零,筵席里谈笑风生,饮酒高歌,最后杯盘狼藉、曲终人散。」
他明白她的意思,可就是不痛快。
她抬手拂过他紧皱的眉心。「我很感激你的宽大。」
他抓住她的手。「我一点都不宽大,也不想宽大,你要忘了他,知道吗?」他皱紧眉头,神情不悦。
忽然领悟到他在吃味,陌青禾绽出笑。「好。」
她环着他的腰,脸蛋靠在他胸上,感受他的温暖,聆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原本波动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彷佛感受到她的平静,他的心也慢慢静下,感受彼此的气息与温度。
半晌,他听见她温柔的声音。「请你相信我,我与他真的过去了,如今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比我想的还要重要很多、很多。」
裴羲听了,难掩喜悦,嘴角勾着笑容,先前的不安瞬时烟消云散。他抬手滑过她的发丝,决定再不提那些旧事了。
他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陌青禾害羞地红了双颊,见他又要吻来,她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樊姑娘还在书房。」
同样的计谋可不能让他得逞两次,若是肿着唇去见樊翠蓉,说不定她还以为自己与徐敏宽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
「我去同她——」
「还是我去吧。」若让裴羲出马,少不得把樊翠蓉骂一顿,到时又是吼叫与泪水,只怕这么折腾依然事倍功半。她与樊翠蓉不是闺中密友,说知心话只怕她也不领情,不如从春蕾下手。
「一会儿我把春蕾叫出来,你听到我提你的名字就站出来吓吓她。」陌青禾说道。
闻言,他忍不住笑道:「吓人吗?那简单。」他与樊翠蓉说话简直鸡同鸭讲,她若有好法子,他也省心。
她笑着与他牵手往书房走,示意他在转角处待着,随即走进书房。她瞥见碗内皆是一点汤料不剩,满意地点头,抽出袖内的信交与樊翠蓉。
樊翠蓉一见信封上的字脸色陡变。「你——」
「打开看看吧!」
樊翠蓉故作镇定。「真能看吗?不会是你写给徐敏宽的情书吧。」
陌青禾决定不再与她废话,冷声道:「他来过又走了。」
樊翠蓉惊讶地站起。「徐敏宽来了又走了?」可恶!她竟然不知道。
春蕾立刻发难。「你竟然与男子纠葛不清——」
陌青禾凌厉地瞪向她,春蕾慑于她的气势,没敢再接话。
「这封信可是你写的?」她看着樊翠蓉。
「我怎么会写信给徐敏宽?」樊翠蓉立刻撇清。
「你今天还刻意跟我提到他。」陌青禾也不在这事上纠结,她并非要定樊翠蓉的罪,只是希望把话讲清楚。
樊翠蓉不屑地哼一声。「提了又怎样,你的破事随便打听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