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尚不及奔出,小雅阁的一扇镂花雕刻云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砸破,伴着巨响,碎屑乱飞。
花咏夜才抱头要躲,一只手已揪住她的背往后扯。
包围过来的是少年身上的气味,淡淡、清清冽冽,她还不怎么熟悉,但好好闻……啊啊啊!现在绝非抓着男人东嗅西嗅的好时机呀!
稳下思绪,她眼尾余光觑见一群楼中姊妹奔进,围小鸡、小鸭般将发心病的姑娘圈在中间,戒备着,慢慢缩小范围。
那姑娘不知打哪儿弄到一把小斧头,紧紧抓握,握得十指指节尽数突起,披头散发,眼神惊怒不定。“别过来……别过来……杀死你、杀死你……”
楼中众姝定是怕一不小心弄伤姑娘,也怕她弄伤自个儿,大伙儿才都这般小心翼翼,不敢强上。
“余皂秋,让我过去,这些天我常陪她说话,她能认出我。”再有,她是小小姑娘,人家对她的戒心更容易解除。
“哇啊,糟糕糟糕!她瞄到你了,快躲到我身后!”根本忘记自己比少年矮上好大一截。
花咏夜才想把少年往身后推,哪知她眼都不及眨,余皂秋身影一闪,简直跟移形换位没两样,人已窜进众女围住的小圈中,欺近那姑娘。
“余皂秋!”
他这是……搞什么?都已经够乱,他还来添乱!
她急着要跟过去,闻讯赶到的霜姨忽地出手拦住她。“别去。”
“可是霜姨,他——啊!”话没说完,蕊姑娘手里的斧头已朝余皂秋高高举起,边叫吼、边劈过去,看得花咏夜一颗小心肝都快呕出喉头,因为余皂秋仍定定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完了完了完了,什么时候不发怔,偏要选在此时吗?
然,形势在极短、极短的一瞬间便扭转过来。
根本没瞧清余皂秋是怎么出手的,一直到蕊姑娘在他臂弯里拼命尖叫,叫声无比凄厉,才发现那柄小斧头已被缴下,弃于地上。
至于余皂秋,像受到不小惊吓。
蹙眉,俊面微白,他瞠目瞪着被他抓在怀里的姑娘,从未想过瘦瘦弱弱的女子也可以发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叫喊似的。
“余皂秋,抓好她,但别抓伤她!”
花咏夜抢过霜姨递来的素巾,巾子熏过重剂的宁神药香,她赶紧奔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掩住那姑娘口鼻。
药味一被吸入,尖叫声果然缓下,音量亦放低了,但依然持续,还得等宁神香的药性完全发挥才行。
花咏夜望着那张狂乱犹存的玉颜,姑娘不愿将眸子合起,仍奋力抗拒渐渐浮上眼皮的沉重感,迷乱眼神被无意识间涌出的泪水模糊掉了。
“快吸啊,吸大口一点、吸多一些……能睡是好事,先大睡一场,什么事都别想,快吸啊……”花咏夜喃喃低语,秀美五官揪着。
“飞霞楼”以女为尊,见花般一个好姑娘被折腾成这样,哪有不心疼的?
突然间,姑娘一个腿软,终于放弃强撑,整个儿倒落下来。
余皂秋以一臂稳稳托住那具瘦弱身躯,扶她坐下。
这一边,花咏夜本以为是宁神药香完全奏效了,却瞥见他另一手的三指早就搭在姑娘手脉上!
又渡真气吗?
她离他好近,他一催动体内真气,连她都能感受到由他身上渗出的纯阳暖意。
随即,花咏夜往靠在少年怀里的那张脸瞧去。
蕊姑娘果然睡沉沈了,两眉舒弛,墨睫轻轻掩着,泪水于是被淡淡挤落,顺腮滑下。
唉,当真是他的气,他很爱拿真气出来助人嘛,如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似的,烘得人家姑娘香香睡、睡香香哩。
花咏夜近近瞅着少年,越看心头越热,越看,越想叹气。
怎么办?
她好像找到了她的那根葱和那根蒜。
第2章(1)
小小脸。小小手。圆圆眸。圆圆腮。
歌尽月寂花咏夜。你叫什么名字?
余皂秋!余皂秋!我有小名喔……她们都唤我……
“小夜儿,你口风也太紧了吧,原来都跟人家这么熟了,却半句不提,害姊姊我成天想着替你物色好货,就怕你抢太慢,抢不到手。”回廊上,那女音娇嗔,半闹半责怪。“那好,你自个儿都看上眼,既然如此,择期不如撞日,趁南浦散人还留在咱们‘飞霞楼’这两日,你和那位余小爷的事抓紧办吧!明儿个如何?交给楼中姊妹们发落,有咱们替小夜儿护航,包准你和余小爷的头一回共修顺顺当当、舒舒泰泰。”
午后闹过一场后,几名婢子忙着收拾小雅阁,睡去的蕊姑娘则被送回另一边的厢房,此时,南浦散人正在替她把脉,霜姨与楼中两位懂医的金钗亦跟在一旁。
花咏夜甫从那处厢房走出,便被大金钗逮个正着。
今儿个蕊姑娘发病,余皂秋露那么一手,大伙儿见她跟余皂秋在一块儿,就以为往后真要在一起“混”。
听大金钗这么说,花咏夜气一窒,差点翻白眼。
“我才十四耶!还是根小嫩苗好不好?”有需要这么急吗?
闻言,大金钗嘿嘿笑。“你只在意自个儿年岁还轻,可没不认那位余小爷,瞧来,咱家小夜儿对男人终于有点意思了。”略顿,柔荑摸了花咏夜的嫩颊一把,双眸眯成弯弯两道。“再说啦,你虽十四,懂的事可多了呀!今儿个不是还躲在天台上看过一场?老五说,她跟司马少侠共修时,瞄到你跟男人在蒲草帘后呢,原来那男人是余小爷……咦?夜儿,你脸红了呢!难得啊难得!”
“我、我这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白里透红!”花咏夜胡乱嚷嚷,一过回廊转角,步伐不禁一顿。
离她们不出五步之距的廊边,整排镂花刻纹的遮阳板子全数收高,少了板子遮蔽,夜空清清,一弯银勾悬于天际,寒星数点,玄衣少年正如老僧入定般杵在那儿。
“余皂秋!”见到他,内心欢喜,花咏夜唤声清亮,随即又想,他站在这儿,莫不是把她和大金钗的对话全听进去了?若听了,又懂多少?双颊莫名麻痒,她下意识抬手抓了抓。啊,摸起来还真热呼呼!
精瘦身躯微乎其微一震,他俊庞略侧,仍杵在原地。
余皂秋!
余皂秋!
歌尽月寂花咏夜……你叫什么名字?我有小名喔……
“哎呀,余小爷专程候在这儿吗?好个月下谈心,那好那好,先谈心后交身,心有灵犀才好水ru交融。男女共修是大业,是得好好详划。”大金钗笑得花枝乱颤,用肘暖暖昧昧地顶着花咏夜。“去吧,姊姊我好识相,不会耽误咱们小夜儿的良辰,扰了你和余小爷欣赏美景。”说罢,柳腰一摆,风情万种朝另一头走掉。
简直有口难辩。
是说,她也不是真心想辩啦!
花咏夜挠挠脸,抓抓耳,再挲挲颈子,一连串的小动作。
深吸口气,她咧嘴笑,大跨几步挤到余皂秋身旁。
回廊上的一列灯笼透出鹅黄小火光,淡淡落在她脸上,也淡淡勾勒着他的五官轮廓。他的目光定在某点,没有瞧她。
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就山。她脑袋瓜挪啊挪,直接把脸挪进他视线之内,与他四目相接。
“余皂秋,南浦老前辈答应霜姨了,要在这儿多盘桓几日,除点拨咱们功夫和加强剑阵防御外,还会传授大伙儿一套适合女子的轻灵剑法。你师尊还说,往后‘飞霞楼’试练剑阵,可以让你闯闯,要能挡得住你两刻钟的狠攻,这剑阵便足够应付一流的江湖高手。”
圆圆眸。圆圆腮。
余皂秋抿唇无语,视线被她截住,他面无表情由着她看,也看着她。
花咏夜晃晃脑袋瓜,一只秀荑爬啊爬,像是不经意,又仿佛挺故意地爬上他手背,然后自然而然地握住。
握住了,她便笑开,想藏住腼腆,粉粉腮畔倒泄漏了些心绪。
小小脸。小小手。他由着她亲近。
“余皂秋,如此看来,你跟咱们‘飞霞楼’可要牵牵扯扯,断也难断了。”
她唇角笑深,眸光灿幻。
“偷偷告诉你,我心里很欢喜喔!因为我挺喜欢你,你很怪、很静、很妙、很奇……也挺好的,我头一遭这么喜欢一个男孩子,你别跟旁人说,你……你也不要笑话我。”
她难得羞赧地垂下细颈,握他的手,深深地调息再调息。
好半晌过去,她螓首一点,终子又道:“所以,就是你了。我决定好了。唔……但不必急在一时的,我可以和你慢慢磨。余皂秋,我懂很多事喔,那些都是你不懂的,你信我,跟着我,我会慢慢教你,你听我话,我就待你好。”连命都能赌上的那种好。
她毫不期望少年会有回应,所以面对他的沉默,她仍是笑,心情颇好。
“余皂秋,我们花家有四个姊妹,我行三,大姊和二姊近日去接一批胡商运来的香药,往后你会跟她们见面的。小妹住在“浪萍水榭”,有机会我带你去那边玩,那儿很美、很好玩的……”略顿了顿,她拇指轻挲着他的手,那是个亲匿、又带着点依赖的小动作,她下意识摩挲着,好一会儿才拾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