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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皂秋倏地抬眼,像被她那声发狠的恫吓唤回神智。

  “你松手啊!”更用力挖人。

  ……你师哥啊……身子骨破败得可以……得记得时时护他呀……

  “余皂秋!”花咏夜惊声大叫。

  待她拔腿朝那抹玄黑身影追去时,架在她们中型座船侧边上的小篷船已被卸下,余皂秋不仅抢人,连船也抢!

  中型座船扬起三面帆,鼓满风,急起直追。

  尽管如此,仍敌不过余皂秋的臂力,他摇着橹,一眨眼篷船已消失在江面上,极可能凭着船身轻长,抄近道夜渡三川,往南浦赶回。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花咏夜一声令下,把座船直直开往南浦,想在柳庄前来个守株待免。

  她当然感激余皂秋出手相肋,救下自家姊妹。

  但是,对于这整件事,她思绪起伏不定,除气恼他带走二姊外,她心里也有点小小受伤——他,没听她的话。

  他没听她的话!

  他向来都顺着她,从两人识得以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忤逆”她。

  天大亮时,果然在柳庄外的浦边逮到人。

  呃,不对,她没逮到他,仍然辛苦又气恼地追在他身后,从船上追到岸上,最后一路追进柳庄。

  “余皂秋,你站住!”她心脏促跳,俏脸通红。

  听到那声清喝,余皂秋当真立定不动。

  臂弯里挟着花二,他回首看她,像等着她追上来。

  可是,一等到花咏夜靠近,他又动了,往前奔出一小段距离,然后再度立定,两眼紧盯着她追过来。

  “余皂秋,你、你不要跑!”

  他真的没用跑的,却是提气窜飞,飞飞飞,一下子又拉开距离,又回首看她。

  气死人啊!

  “三姑娘,余爷走走停停,是怕咱们会被困在柳庄的五行奇阵里。”跟她一块儿追来的徐姑跃到她身边。

  花咏夜知道,柳庄前园的这片柳林非比寻常,南浦散人以阴阳五行的奇术设下机关,若无人带路,想硬闯肯定要吃足苦头。余皂秋跑一段、停一下,还紧盯她们脚步,确实是怕她们在柳林里出意外。

  就算是这样,她心里仍闷。

  终于闯出园子,这会儿,余皂秋头也不回地跑了,花咏夜提气直追,追过前厅,穿过中堂,再追上回廊,闹得柳庄里的仆役和侍童们全张口、瞪大眼,看得目不转睛。

  “余皂秋,把我二姊还来!”

  身后的人儿怒火冲天,余皂秋心脏紧缩了缩,他畏痛般闭目,再张开时,已见闻讯朝这边赶来的师哥。

  “你的护心药。接住!”他把挟在臂弯里的花二抛过去,见师哥宽袖翻卷,把人抱住了,他心神略松,转过身想说话,一声“夜儿”还没唤出,凌厉掌风已招呼过来。

  他不敢回击,只是闪避,但也不敢跑开,怕她冲到师哥那儿把“护心药”抢走,两人于是在回廊上缠斗起来。

  会气死!真的,会气死!花咏夜卯起来打,先是掌法,后变双拳,再加上腿功,招招狠攻,完全没一招防守。十招中,约莫有三招能打中他,她也晓得,那是他有意相让,故意挨她的拳掌,让她打着出气。

  要真能解恨就好,偏偏打在他身,越打,她心越痛。

  有什么用?

  真打打不赢,人家由着她打,她又狠不下心,有什么用?!

  她忽而收手了。

  气息不稳,她斗败般垂着肩,好累好累好累,感觉好像许久没交睫睡去,累得浑身发软,背靠着廊柱,她缓缓滑坐下来。

  一道高大阴影罩住她,不必抬头也猜得出是谁。

  “走……走开啦……”一出声,连自己都怔然,她嗓子竟带哭音,哽咽着,实在太丢脸。

  那阴影没有离开。

  从她低垂的眸线偷偷瞄去,男人的两只大黑靴朝她靠得更近,那挪近的方式有点“近君情怯”的味道,如果她不是太羞恼,肯定要笑出来,可惜现下,她心绪低下得很,笑不出。

  “我说走开,你听不——”话尚未说完,她身子已然腾空。

  余皂秋再次违背她的意思……唔,不,应该说,他仍然听从她的命令走开了,只不过,他是抱着她一块儿走开。

  一惊,花咏夜扬起湿睫,这才发现回廊四周围着不少仆役正探头探脑,徐姑也在,忧心地望着她。

  “徐姑,拜托,快去看看我二姊,我……我没事的。”一交代完,她吸吸鼻子,冲着男人那张绷绷的、忧郁的俊脸,恼怒问:“你要抱我去哪里?”

  余皂秋闷声答:“房里。”

  “不去!放我下来!”红着绣颊,用力捶了他的胸膛两下。

  她的要求完全不被接受。

  男人变得很不听话,动不动就“忤逆”她。

  第6章(1)

  他的院落颇大,但相当朴素,屋前没有花木扶疏的园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开阔的石板地练武场。

  进入屋中,先过小厅才到卧房,此时,花咏夜坐在男人大大的床榻上,这张榻大到足可躺下五、六人也不嫌挤。

  屋房中的摆设不多,但只要摆出来的,皆是上好玩意儿,且维持得相当整洁,显示出即便他时常遵奉师命在外办事,仍有人日日照顾着这座院落,等待他回来……看来他在这庄子,他师哥待他是极好、极好的。

  她待他……是不是还不够好呢?

  事情闹到现下,已说不清楚心中感受,她就是……就是隐隐惊惧着,怕自己之于他,永远比不上他的师尊和师哥。这般相较之心很孩子气,她也明白,但就是一直往牛角尖里钻,胡思乱想。唉,头又疼了……

  她的手被托起,男人小心翼翼捧着,往她腕间穴位按揉。

  热气徐徐注进腕穴,双掌刺麻刺麻的,她这时才意识到自个儿双手微微肿着,指腹和掌心甚至有几处瘀青……她打了他,他也任她泄恨,最后带伤的却是自己吗?

  恍惚间,她瞅着他,那是一张眉宇间布着郁色的好看面庞。他一直是好看的,以前总是面无表情,让她喜欢去猜他心思,后来在她面前,渐渐地,他表情变得丰富些了,又让她着迷于那些细微神态。

  她好喜欢他。

  虽说对他仍有怨气,她还是好喜欢他。

  她讨厌自己钻牛角尖。她、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忽而,她抽回手,不让他碰。

  他一怔,脸色白了白,看起来很受伤,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话。

  “我刚才打痛你了吗?”花咏夜快他一步出声,双眸映着水光。

  余皂秋摇头,略顿,再猛地摇头,他胸口明显鼓伏,硬是挤出话。“不痛……”

  她嘴角淡淡翘起,点点头,染着模糊的轻郁。

  接着,似是想到什么,她笑意略浓道:“我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她扳起指头一字字算着。“你、的、护、心、药、接、住。余皂秋,你把我二姊丢给柳归舟时,一口气说出七个字。”

  她的话让他又发傻,眉目怔怔,好半晌才道:“……师尊说……要顾着师哥……”他很努力搜索脑中字句,努力掀动薄唇,这次要说出很多、很多字才可以。“师哥脑子好,身骨……不好,师尊说……要顾着他,我、我要顾着他,夜儿……我不能不顾他……”

  “我知道。”花咏夜颔首。心里酸酸的,她是当真明白他的想法,但明白归明白,纷乱心绪仍需要时间想通。

  “余皂秋,你又说了好多话呢。”她抚上他的颊,用微肿的手心轻轻抚着他,帮他把散乱的发丝撩到耳后,温柔地碰触着。

  他气息忽地一浓,忍不住再度握住她的手,好小心握着,怕碰疼她。

  “夜儿手受伤……我、我揉一揉……”语气听得出焦急和忧郁,甚至是提心吊胆的,就怕她不让他按揉,把瘀血推开。

  花咏夜心一狠,冲着他笑,却再次抽回手,倏地起身了。

  “余皂秋,我不气了。”她稍顿,想了想,更正道:“至少没那么生气了,只是……还是……嗯,有点儿……唉,你不要理我,我想……我自个儿会慢慢想通的。”很难说清楚、讲明白,干脆笑笑地带过。

  她笑颜里藏着无奈和落寞,一时间无法排解,而发过一顿脾气之后,所有力气都泄光,此时的她变得淡淡渺渺,仿佛什么事都无所谓了。

  余皂秋跟着站起,杵在她面前,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过度苍白的容颜。

  花咏夜抿唇一笑。

  这男人的脾性就是这样,跟他杠上,他也杠回来,变得很不听话,可是一旦她姿态软了,他也跟着发软,怔怔然、傻乎乎,比一滩烂泥还软,完全的不知所措,让她想走离一步,都得摆脱严重的罪恶感。

  “你、你要去哪里?”他紧声问,跟在她身后。

  花咏夜没回眸,扶着门柱,很怕回头看他,她又心软。

  “余皂秋,我家二姊已在柳归舟手里,我再争,也来不及。”一顿。“我想柳庄应会好好照顾我二姊,事情既已如此,我也不牵挂她了……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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