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耶!我也听说她现在被关在东家最深的别院内,不让人见,也不见人。”
“唉,真是不幸啊!也许不到名满天下,她可曾是金岳数一数二的商人,真是可惜了……”
“是啊!去年真是多事之秋。”
街头巷尾的居民无限唏嘘的谈论一代诸候家族的兴衰,越提越感叹。
当年万俟家在商场上叱吒风云,今日铺子却是一家一家的关,或是转手让人,风光不再,只落得口实。
如今金岳景色依旧,私底下面目全非。
“小菊呢?今天吃了没?”东廷蔚刚应付完少阴来的官兵,回过头问的就是如今臭名满天下的女儿。
尽管世人都说是她在背后用计毁了万俟家,并让娘家取代其在金岳不可动摇的地位,实在是狼子野心,又说她是因为不满万俟懿休妻,颜面无光才教训他,只是手下不小心太超过,弄得万俟氏家破人亡……
然而,无论真相是什么,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啊!
回想当日从炎阳帮头子徐离手中接过身受致命刀伤的女儿时,他这个做爹的真是心疼。
怎料回到家中,伤也还没养好,她一口饭也不吃,水也得靠人灌才勉强喝下去,简直是想逼自己上绝路。
“没有,小姐只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家仆这么回答。
“哭了没?”东廷蔚又问。
“没有,小姐连一句话都不说。”
那就是疯了。东廷蔚忖度。
外边的人都在说东菊篱疯了,所以他才把她关着,殊不知关着她,只是为了保护她。
福家兄妹若是知道她还好好的活着,一定会再度下手,所以他便有意无意的让外人以为女儿已发疯,以保护她……但是,现在他也怀疑女儿早就疯癫。
东廷蔚挥挥手,摒退家仆,来到女儿的房间,果真看见她呆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端起桌上的碗,拖了张椅子来到女儿的面前坐下,他舀了一匙肉粥,送到她的唇边,轻声哄道:“小菊,吃点东西吧!别和自己过不去。”
干涩的眸子徐缓的转动,渐渐映出老父的影子,月余来,她第一次对他摇头。
东廷蔚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每餐都让人撬开女儿的嘴强灌呀!
“爹……”忽然,她吐出一个字,声音低哑。
听见女儿终于肯说话,他喜上眉梢,连忙询问,“怎么?想吃什么吗?快告诉爹,爹让人去准备。”
东菊篱停顿了一会儿,又摇摇脑袋。
“至少吃了这碗肉粥吧!吃下去,伤会好得快些。”那砍在胸腹的刀伤极深,她的反应却像是没事的人,这才真教人害怕。
怕她痛也不喊,什么时候两眼一合,就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成?
“爹……懿哥呢?”她哑着嗓子问。
东廷蔚老脸一凝,“别再提那个浑小子!他早就不要你了!”虽然万俟懿生死未卜,但是他的休书已经送到他手中。
“不会的……”她虚弱的摇头,拒绝接受,“我不相信,懿哥不会爱浅荷多过我的……我不相信,懿哥不会对我说出后悔……”
看着女儿一手抱着头,神情麻木,喃喃自语,他更是气那个伤了女儿至深的人。
明明福浅荷才是仇家,万俟懿为何要把过错都推到女儿身上?
“小菊,认清事实,他是真的不要你了。”东廷蔚明白,长痛不如短痛,于是把始终带在身上的休书交给女儿。
东菊篱接过休书,还没摊开,已经抖动得如风中落叶。
她不相信,一路走来,七年的情分就这样损毁!
她不相信,他不会把他们的爱践踏在地上!
他明明说过爱她的!
心中的混乱让她已经搞不清楚事实,搞不清楚两人相爱的基础是为利益,于是把休书揉成一团,塞进嘴里,想吞入腹中,当作从来不曾听闻此事。
“哎呀!小菊……”东廷蔚惊叹出声,连忙放下碗,硬生生从女儿嘴里挖出休书,随手一扔。“你这是何苦呢?外面的人都在传万俟懿早就死在扶风,他休了你是好事啊!我的小菊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寡妇不比弃妇来得强。咱们宁可再挑个好人家当妾、当续弦,也不要留在现在人人喊打的叛贼家族,过着终日担心性命的生活啊!”
商人永远看向利益,即使是终身大事,也不同世俗所看待的眼光,而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只是希望女儿幸福而已。
“我不要!”东菊篱又哭又闹,死命的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就要万俟懿啊!
她就爱他一个啊!
“小菊!”东廷蔚大喝一声,真希望能把她从胡涂中唤醒。
东菊篱抬起头,瞅着父亲,泣问:“懿哥真的死了吗?”
东廷蔚皱起眉头,斟酌着该怎么回答,“扶风眼下十分混乱,谁也不知道……”
不等他说完,她猛地起身,朝房柱冲过去。
来不及抓住女儿,他只能在她第二次狠狠的撞上房柱前把她架开。
“宁可教我身殉于他,也不要就此独活!”她椎心泣血的大喊。
东廷蔚被女儿疯狂的举止震慑住,再也说不出任何万俟懿的坏话,只能紧紧的抱着她,任由她扭动挣扎,等待她安静下来。
东菊篱泪眼婆娑,好半晌才全身无力的攀着父亲,嘤嘤泣诉,“我不相信呀!懿哥不可能不要我,他说他爱我啊……”
抱着瘦弱不少的女儿,听她倾吐焠心之痛,东廷蔚也为之鼻酸,只得顺着她,“是了,是了,是爹老胡涂,弄错了,那混……主公怎么可能舍得弃我们小菊不顾?他只是出远门,跑一趟生意,很快就会回来。”
“是这样吗?”抽抽噎噎,她抬起头,信了。
“自然是了,你忘了爹如今是万俟家的插股东家吗?自然知道了。”
东菊篱观察他的表情,良久才呢喃:“对,所以懿哥送我回娘家,他说要我回来陪陪爹,因为娘过世后,爹一个人会寂寞……对,我都想起来了。”
听着女儿迳自在脑海中编派借口,神情因而渐渐镇定,东廷蔚越看越心酸,却无法再将她从梦中吵醒。
唉,他曾想过,希望女儿真的爱上万俟懿,现在又不确定了。
倘若万俟懿为躲避福家兄妹,流亡天涯,再也不回来,他又能骗女儿到何时呢?
不会的,他不会休了她……
东菊篱愣愣的瞪着地上那团休书。
她以为自己会和万俟家百余口一起死在万俟祖宅,以为再醒过来又能和家族在黄泉下相见,怎么知道还活着,可是一切已经风云变色。
世人都在说,她被休了。
相较于别人说她是毁了万俟家的罪魁祸首,更教她心痛的是万俟懿竟然昭告天下休妻的传闻。
他怎么可以?
为何偏偏要在她真心爱上他之后这么做?
他明白危害家族的是福喜的一双儿女吗?
聪明如他,一定早就知道……或者即使明了内情,他还是爱那个已经夺走他的心的女人?
所以他才会让她背负所有的罪名吗?
然而,她已经付出真心了呀!
原来褪去利益蒙蔽的单纯爱恋,竟是如此的伤人。四四整理,为何要教她识得情滋味?为何不让她在那晚便死去?
早知醒来会是无尽的心碎,宁教她永远不醒……
现在就连她都不确定是否自己早已疯狂,活着,就跟行尸走肉一样。
东菊篱面无表情的拾起那揉成一团、被离去的父亲遗忘、随意扔在地上的休书,缓缓的摊平。
她想,自己是清醒的,所以还能提起勇气去看。
休书被抽了出来,白纸黑字映入眼帘。
她想,自己快疯狂了,所以全身颤抖,黯然神伤……然后,她忽而冷静,然后,她仔细重读,然后,她反覆思量,然后……房内多了一人。
东菊篱徐缓的转身,注视那被斜影遮住的面容,但是可以看出伟岸颀长的身影。
那令她心系泪流的男人……
他缓步上前,衣衫褴谈,浑身狼狈,犹面带笑容,“小菊。”
“爹,我要上铺子去看看。”
那天,东菊篱一身完美的装扮,发簪万俟懿送的蝶形金钗,神情看起来清晰明朗。
东廷蔚瞠目结舌,筷子也掉下来,讶异于这么久的时间以来,女儿头一次走出房间,而且表情是如此的清醒,令他惊喜不已。
“小菊,你……好了?”不过他还是保守的问。
“爹在说什么呢?小菊何时有事了?”东菊篱嫣然一笑,“小菊得在懿哥谈完生意回来前好好的守着七街八十铺,没时间同爹多聊了。”
一听见女儿的话,东廷蔚的嘴角立刻垮下。
想不到她接受了自己编派的谎言,才回到正常的表象。
然而表象就是表象,她还是活在自己的想像中,脑袋并不清楚呀!
他听到旁边的家仆低声说着“小姐真的疯了”之类的话,连忙起身,阻挡往外走的女儿。
“小菊,先吃早膳吧!”
“爹,小菊会在马车上吃,你别担心。”东菊篱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