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用,你自己清楚,不是我说了算,你觉得没用,那就没用吧。”她吹熄烛火,抖开棉被,实稳地盖在身上,不留一丝缝隙。“你不睡,我要睡了,别吵我。”
“你!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他负气翻身。等他伤好,一定要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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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间,赵系玦感觉到有人轻刮着他的手臂,力道不重,却让他略感疼痛,他伸手一攫,过度细瘦的手腕让他不自觉地蹙眉。
“谁?!”瘦得跟鬼一样。
“我不过替你上药,别紧张。”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四肢满是瘀青便罢,还刮出了好几道见血的创口,虽说为他泡制的药浴有消炎的效果,但每每泡过一回,创口四周便出现黏膜烂皮,缓了收口结痂。
刚开始她还不是很注意,一心专注为他解毒,因为比起他身中的毒性,这简直微不足道,要不是早上见他翻身露出下臂,还不知道他的创口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严重,都让衣布磨得红肿不说,甚至结了厚厚一层血水块。
不过是暂时失明,又不是好不了了,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出气,毫不留情地使劲蛮撞,痛苦的还不是他自己?旁人是能分担他一丝一毫的不甘与悲怆吗?怎么不为自己好好想想!
顾冬晴难免下手重了些,直到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才惊醒愤怒的她,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翻腾的情绪,甚至有些拧心、难以喘息的感觉。
“你不会白天再涂吗?三更半夜的你想吓唬谁?做样子也挑好一点的时机。”她何时如此菩萨心肠来着?如果她真有心,这些伤口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手上、腿上。
“已经白天了,看来你睡得很熟。”顾冬晴收回手,先稳定自身情绪再继续手边的动作,但偶尔还是有脱序的情感干扰她纷乱的心。
“白天了?!”赵系玦大大吃惊,他还以为会失眠一整晚,没想到他反而睡得更香更沈!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桂花香,他更是发窘。“呃……你忙去,我自己来就好。”
“你要是看得见,还需要我帮忙吗?”
“……你说话就不能婉转些吗?”非把他刺得鲜血淋漓才尽兴?
她的行为与说出口的话常常让他感到落差,若说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把刀未免也太锋利了吧?须臾间就把他生出来的愧然砍得一段不剩。
“我很少跟人说话,要婉转给谁听?你不想听就别听吧。”她讲话只挑重点,通常三句就会结束,谷里的人知道她的脾性,没事不会找她话南北,自然少了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你喜欢别人对你说话毫不客气、不知节制,甚至中伤他人仍不当一回事吗?我也不是要你说什么褒奖的好听话,至少别三两句就激怒我,拚命往我痛处踩。”日子已经够难过了,雪上加霜要他如何面对往后的日子?
“……我想不出来有什么话不能说,我从来没因为这种事生气过。”从小到大,她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了什么细故,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真的假的?”这不是圣人的行为了吗?赵系玦不敢置信,但回想这几天与顾冬晴相处的情形……好像生气的都是他,她的声音语调都很一致,平淡无起伏。
到底是她功力高强,还是他修养差?赵系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这伤不知道多久才会好,心情已经够糟糕了,麻烦你行行好,说话含蓄点吧,多替别人想想可以吗?”他不想体验被气死的滋味,那一点儿都不光彩。
他开口要求顾冬晴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顾冬晴迟疑了一会儿后,竟然一口应允了。
“好吧,我尽量。”别提他失明的事。
每个人都有其罩门,本就不该往伤口上撒盐,他好在一点肯把问题症结说出来,有的人闷在心里自认吃瘪,背后却动作不断才惹人厌。
殊不知顾冬晴这一应允,大大扭转了赵系玦对她的印象。说不定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是她接触的人少,对她要求的人更少,外显的冷漠诱导了别人对她的看法,而他恰恰好是其中一个错得离谱的傻子。
第2章(1)
赵系玦握着黑紫色的竹竿,任由顾冬晴牵引,足下是由石板混碎石铺成的道路,石板大小约莫他脚掌长度,走起来略带崎岖,但不算难行。
他开口一问:“‘百花谷’里,真的有种百花吗?”
“没有,师父随便取的,没意义。”他漫天问着,感觉得出来他是无聊,不是真心想知道,由此可知,他应该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顾冬晴带他到“百花谷”里唯一一处的草皮上,那是她闲暇时最爱待的地方,就算他瞧不见眼前绿油油、风吹草低的景致,也能感受到凉风拂面而来,吹起淡淡绿草香气的清爽。
“这里是清心坡。”她拿过竹竿,比了比他的身长,扶他坐下后,拿起短刃削出适合他的长度,好让他当手杖。
他居住的客房右侧植了一排紫竹,他手大,要挑粗细适中的竹材不算容易,勉强找到一棵,本来想削好让他使,再一路探过来,岂知他这几天闷坏了,连几刻钟都没耐心等,上头的竹叶还没清干净就一把抢过去,囔着要走。
“这风吹来真舒畅,清心坡取得真好,确实清心。”赵系玦双手支在身后,长腿交叉,迎面而来的清风吹出他一身风姿潇洒,他感叹地道:“我离家近五年,足迹踏遍南方,总想着缓下脚步,好好欣赏眼前美景,却不曾真正定下心来,今天有机会坐下来吹风闻啼鸟,眼却不能视物,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嗯。”顾冬晴应了一声,不做任何评判。
“我忽然想知道‘百花谷’的样子,你形容给我听。”他满声雀跃。
她一顿,颦眉思索,对他突然冒出的要求早已见怪不怪。
“有人、有花、有草、有树,很平凡的山谷。”
“……啊?!”他随即失笑。“这要我如何想像?你得形容得具体些。先从眼前的景色开始好了,你跟我说说我手比出的范围内有什么东西?记得,具体一些。”
顺着他大开的双臂望出去,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她熟悉得很,一朝要她具体详述,确实难倒了她,她只懂得照本宣科。“左边一棵油桐树,右边是炼丹房。”
“照你述景的方式,除非我眼睛好了,否则我对‘百花谷’的印象永远都是有人、有花、有草、有树跟房子,极为平凡的山谷。你不是很爱看书吗?怎么不学学书中赞花记景的词句,拿来形容‘百花谷’的景色?”看能不能藉此从她嘴里多撬出几个字,说他无赖也好,就是想听她说话,顾冬晴的嗓音当真人间难得几回闻。
照他的说法,那会看书的就会写书?会吃药的就会开药方?顾冬晴相当不以为然,冷冷地道:“你就会?”
“当然,何难之有?我就算没有咏景的文采,口述出一幅画简直易如反掌。你仔细听好,先从背景,天空的颜色、云朵的形状开始叙述;再来是中景,几年的油桐树、树干多粗、花开与否等等。你再试试。”
“对我难如登天。”顾冬晴继续削竹,不理会他的要求。
“谷里不是没有孩子,你身为大师姊,不用念书哄他们睡觉吗?”
“不用。”她念了两行就自行读了下去,时常忘我,找她念书只会让孩子更鼓噪睡不着,根本没得听故事。
“真好,我弟弟妹妹差了我四、五岁,小时候都要我给他们念书,才肯乖乖上床就寝……”他语调倏降,如寒冬腊月。
“想家了?”
“还好,就是不知道家里怎样了。”人事、景物是否依旧?他只能在梦里推想。
顾冬晴取出磨石使劲地磨着竹身,赵系玦陷入沉思,两人吹着清风,安然无语。
“做好了,你使看看,不够长的话我再重削一支。”
赵系玦撑着紫竹杖站起来,一开始不习惯,晃了两下,稳住身形后还真觉得她削的竹子合手好用,竹身又不扎手。
“看不出来你挺厉害的,竹杖竟然削得如此顺手。”顾冬晴个头小归小,本领倒满多的,真想看看这不到他肩头的小姑娘,暗地里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才会厉害成这样。
“顺手就好,我领你走一回,你可得牢牢记着。”领他走回房门口,又走回清心坡。“你记着,出了房门口直走三十步,右边有块白英石,你竹杖打到它就再往前走两步,然后右转,再走二十步就是清心坡。坡上有棵油桐树,你走在草皮上记得用竹杖小心点地,别让树根绊倒。
“清心坡周围刚好围了一圈大石头,你要回房间朝哪个方向走都可以,打到石头就随着阵形绕,有缺口的就是回房间的路,直走二十步,左转三十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