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怀远继续对总管说:“以后她就在兰坊做事,进出各坊时,你多照应。”
“属下明白。”总管领命。
第6章(2)
总管离开后,穆怀远正想让边关去工房取秋霞的用品衣物,发现那机灵的奴仆已经在做了,于是暗自一笑,走回里屋。
秋霞依然熟睡着,他走过去,想要唤醒她。
他才一碰到她,她便倏然张开了双眼。先是神色迷惘地看着他,彷佛没弄清自己身在何处,而后忽然坐起,满脸通红地说:“噢,天黑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
“你没睡很久,是天黑得早。”他安抚她,伸手替她拉紧敞开的衣领。
她的脸更红了,从来没在男人面前衣衫不整过的她,非常窘迫。她低着头急促地说:“我回工房去更衣。”
他笑了笑。“我让边关把你的袍子衣物拿去厨房烘烤,今夜你是穿不上了,就暂且穿这件吧。”
“那,谢谢堂主。”她感激地说着,双眼低垂着从炕上下来,俯身穿鞋。
她羞涩、无措的神态,令穆怀远看到了一个颇不一样的她,而这样的她,比在作坊说玉相玉的她,多了分可爱的孩子气,他喜欢她的这份清纯。
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她垂着头问;“堂主施惩了吗?”
“只是训诫。”他说,语气颇不甘。“你说得对,以大局为重!”
“那么秋霞就放心了。”她暗暗松了口气。可在他的注视下,她很不自在,忍不住说;“堂主今天刚回来,一定有很多事要忙,秋霞可以自己回工房去。”
“我是有很多事,带你去新居所,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新居所?”她忽地站直了身子看着他。“你要我换工房吗?”
见她因为慌乱,不再拘谨地称呼他为“堂主”,他笑道:“这样好多了,你开口闭口‘堂主’,我早就受不了了!”
她身躯一僵,迟疑地看着他。“秋霞只是想表示对堂主的敬意。”
“借口!”他立刻戳破她。“你是想划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可是没用的,那个距离你划不出来。”
她没话说了,转过身整理好炕上的被褥,她再问道:“一定得换工房吗?”
“一定。”看到她阴郁的日光,他问道。“你不想换吗?”
想!我想换去安静、清雅的地方!
她在心里呐喊,却对他摇摇头。“无所谓。”
是的,以她如今的身份,还有什么“想”或“不想”的?
“那我们走!”他说,注视着她黑眸深处闪着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
她暗自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走出小屋。
今夜的风很大,寒冷刺骨,但积雪悬冰少了一些,春天确实不远了。
为了抵御见缝就钻的寒风,她不得不抓紧过大的皮袍,他却忽然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往身边,既替她固定了皮袍,又为她挡去了大半风势。
她没有反抗,反而更紧的靠着他。此时此刻,保暖比礼数更重要。
被风卷起的冰雪,不时吹刮到脸上,但因有他的遮挡,她几乎没有受影响。
终于,他们进入了温暖的房间。
令她想不到的是,他不是带她去别的工房,而是一间干净整洁的雅房。
“好啦,你的新居到了。”他放开她,拍打着身上的飞雪。
看着屋内的摆设,她瞠目结舌。这是一间宽敞的房间,舒适华丽的程度,堪比她在“冷香玉”的闺房。
“我真的能住在这里吗?”
穆怀远看着她惊讶的神色,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上嘴角。“这里就是要让你住的,喜欢吗?”
“喜欢。”她迅速回答,随即意识到什么,马上问道:“为何让我住这么好的地方?这里原本是什么人住的?”
“你本来就不适合住工房,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他的眼里带着些微愧疚,“这里是‘榆林苑”,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间屋子从来没人住过。”
他的神情和温厚关切的语气,令秋霞忽然感到悲伤,眼眶一热,双目充盈着泪水,可她不能让眼泪掉下来,这太煞风景了!
她转过身,掩饰着伤感,很有尊严地说:“谢谢堂主,我会用自己的努力,证明我值得住这样好的地方。”
双肩忽然被抓住,她的身子旋即转向了他,她错愕的看着他。
“不要看轻自己,你永远值得最好的东西!”他的声音似乎在生气。
她的嘴唇颤抖,心里充满了难言的悲愤。“我是!曾经是一一可是爹爹……”
“不要再想过去!”他打断她。“逝去的东西你没法再抓住,但你可以抓住现在,抓住未来。你爹爹不在了,那并不意味着再也没有人关心你、疼爱你!”
他的话似乎带有某种暗示,让她不禁迷惑地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透露得太多,他的神色略变,局促地说:“你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做,等会儿会有人给你送饭来。”
视线在她微微发颤的唇际停留了一会儿,他收回手,走了出去。
抑制住心中的悸动,她告诉自己,他只是想安慰她。她必须明白,今后就算真的还会有人关心她、疼爱她,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明白了这点,让她尝到另一种更深的痛苦,但她立刻将那疗苦抛开。
对她来说,令人痛苦的情感对她没有好处,她必须放弃!
“五仙堂”是由五座单一的作坊和一座宅院组成的大型作坊。其中五坊分别负责“金缕玉衣”的五道工序,一院则是“榆林苑”。
搬进来的第二天,边关把她已经烘干的衣物送来。随后又按穆怀远的吩咐,带她在苑内到处转转,让她熟悉环境。
很快她便明白了,这坐北朝南的二进院,是穆怀远的私宅,前院住着穆怀远和护卫奴仆,现在还有她;后院则是他的私人作坊一一兰坊。
与外面的“五坊”相比,兰坊不算大,却具备了画、洗、锯、磨、雕、镂、光等制玉功能。一看到这间小作坊,秋霞就喜欢上了它,这小作坊采光良好,空气清爽,而一应俱全的工具设备让她手心发痒。
难怪穆怀远从不使用外面的作坊,兰坊已足以满足他的需要。
最初得知这是穆怀远的私宅,只住着他一个人时,她略感不安,但想到这里还有其他女性奴仆,而他只是把她当作奴仆安排进来时,她的不安消失了。
她必须承认她喜欢住在这里。在这儿,她获得了沦为奴隶后真正的平静和安全感。就连她偶尔去外面的作坊取玉材时,也不必再担心被偷袭和骚扰,因为她无须与工匠们接触,只找总管就行。而且,她最高兴的是,她能自由使用兰坊!
她喜欢极了在兰坊干活,这里有她熟悉的气味,带给她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在这里,有时她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仿佛又回到了“冷香玉”。
穆怀远大多只在晚上来兰坊,他白天很忙,而且经常外出,一去少则两三天,多则十天半月。不过,他现在总是会把边关留下来照顾和保护她。
这天晚上,秋霞正在为玉石切角,穆怀远来了,要修补一块已经洗磨好的玉,见她在忙碌,便自行转动起石锅。
等她结束手中的活儿后,就去看他磨玉,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干活。
看了一会儿,她发现他眼力好,手劲大,技巧娴熟,角度掌握得相当准确,明显很擅此技。于是责备道:“你根本用不着我帮你磨那块岫玉,你自己就磨得很好了。”
他抬头对她咧嘴一笑。“如果不那样,我要如何亲近你?”
他这一句话,顿时弄得她心绪大乱,瞠道:“你不该对我说这种话!”
说完,她转身走回自己的台子。
“帮个忙,换红沙,上小号扎锅!”身后响起他的喊声。
扎锅是用来分解玉石的工具,知道他要切割那块玉石,她没有说话,按照他的吩咐,依那块玉石的大小,为他换上了细沙和小号扎锅。
等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换好后,他拿着玉石走到她身边,边操作着扎锅,边对她说:“我需要更多的玉片,从明天起,你先帮我做这个。”
扎锅的声音很大,他几乎是扯着嗓门跟她说话。
她瞟了眼门边台面上那堆切割好的玉片,凑近他问:“你不是有了吗?”
“不够。”
“我会帮你准备。”她大声说,想要转回自己的台子。
“别走开,帮我浇沙浆。”他眼睛紧盯着玉片,嘴里喊道。
她立刻接过他左手的瓢,舀适量的沙浆,细心地浇在玉料上,并没看到他脸上露出的得意笑容。
这个晚上,他们有默契的聊着玉、干着活,互相配合,成果显着。
“你果真是个好助手。”放开蹬板、扎锅,他坐在凳子上,用布巾擦着手说。
“你果真是个好玉匠。”她搬开沙浆盆,本能地回道。
他笑着拉过她的手,替她擦掉上面的沙粒。“很高兴看到你不仅恢复了美丽,也恢复了伶牙俐齿,这样的你,才是我当初认识的冷秋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