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真本事,方不绝凭啥被选中?要是他轻易能胜方不绝,干脆恭请他去接月读的位置不就好了——虽然他绝不会放弃自己现存拥有的黄泉好日子,去步上月读大事小事忙不完的悲惨后尘。
“……竟然有脸说得这般义正辞严。”明明就是自己在黄泉之中不修练、不精进,镇日混沌玩乐,把一身本领全摆一边腐烂。
全怪他,将麻烦事处理得干干净净,才害上司无事可忙,闲到发慌的。
对,是他的错。
“你说什么?!”没听清楚文判方才的喃语,感觉一定不是啥好话。
“属下说,我们都打不过方不绝,那么,此事该如何收拾?”文判勉勉强强抓住一丝理智,转移了话题。
“打不过就打不过,还收拾个屁?!上头问罪下来,就说方不绝太强,我们奈何不了他,叫他们有本事,自个儿去捉。”
“是。”文判亦觉得这个处理方式好,一乾二净撇清责任,毕竟能力不如人,谁都会同情弱者。
“还有,逃跑的狍枭抓回来了没?”黑雾之手仍没收回指向文判的恶霸手势。
“尚未发现他的去处。”黄泉每一寸地都翻找过,就是找不到挣脱枷锁逃离的食人恶兽魂魄。
“呿,无能,小小一只魂体也会守到失踪?养你们这群小鬼白吃米呀?!”
“属下会尽速去找。”
地府大小事情很多,该忙的,永远忙不完,接下来,方不绝之事,就不归地府管辖了。
银貅冷汗涔涔,双臂抱肚,缩在貔貅洞的架子床上,疼痛感太过强烈,以致于她必须咬牙闭眸,等待它过去。
银发被汗水濡湿,凌乱地糊在鬓间,她没有呻吟,因为已经累到失去力气,她真想直接昏死算了,何必清醒地承受这些呢?可偏偏太痛了,痛到就算厥过去,又会立刻战粟醒来。
“……你到底想怎、怎么样?!弄死我,对你、有、有什么……好处吗?!”她一字字从忍痛的牙缝间,艰难吐出。
我才是想问你想怎么样的那一方吧?干嘛跟我过不去呢?你就心甘情愿一些,让我达成我的目的,皆大欢喜嘛。回话的人,并没有真正透过“声音”与银貅交谈,他有口不能言,只好心灵交会。
“……乘人之危的小人……”她低咒。
你以为我想吗?谁教你挺着一颗肚,甜美可口地在黄泉里东晃西逛,使我有机可乘,逃进你肚里,才能躲掉被五花大绑押进油锅炸得酥酥脆脆的命运。
对,在她腹里作怪的,是她从黄泉地府招惹来的麻烦!
谁会想到,她时常进出地府,来去自如,没有鬼差动手拦她、阻她,竟让她成为恶魂眼中的肥羊,将逃狱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她是神兽,原该拥有驱逐妖邪的本领,然而自她妊娠以来,有许许多多向来自豪的本能变得迟钝,才被恶魂捉到机会,躲鬼差躲到她身体里去,霸占孕育胎儿的神圣之地,将乖乖睡在里头的小魂给一脚踢开,还硬挑了四只孩子中,最大最强壮养分最足够的那只,供他附着。
“我才不要生一只恶劣如你的孩子下来……”银貅奋力抵抗。
何必这样呢?这么痛很爽快吗?再说,你以为我想当貔貅吗?!但当貔貅和当炸肉块一比,他愿意委屈自己,加上,周遭左右有三只如花似玉的小母貅当妹妹,他可以勉强忍受。
“你、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我是狍枭。附加三声骄傲冷笑。
恶名昭彰的食人兽。
你怀的这只小公貔真不错,骨骼好,筋脉佳,奇怪了,人貅混种能混成这样,很少见耶。他虽在夸她,实际上夸的是自己未来将使用的躯体。长得也挺体面,没我原来的模样帅,还过得去啦,但同胎的三只小母貅就好可爱,咕叽咕叽咕叽……
“不要调戏我女儿!”银貅恼火大吼。咕叽个啥鬼?!
有什么关系,培养一下兄妹感情嘛。小气,呿。
“你没机会成为她们的哥哥!”
反正我就打算赖着不出去了,你能奈我何?有本事打胎呀!连我和这三只小母貅一块打掉,我就没你辙了,打呀!你打呀!你打看看呀!挑衅加欠扁的撩拨,教银貅恨得牙痒痒,兴许是疼痛让她丧失思考能力,又或者,她屈服了、认输了,只想快快解除剧痛——
“好!你想当我的儿子就对了!我、成、全、你!”
这样就对了嘛,早点头不就少受点罪吗?真蠢耶,你白痛了啦,嘻嘻。得到银貅首肯的狍枭,成功占据她腹中公貔的稚胎身体,先前她以术力与他抗衡,不肯干干脆脆让他如愿,他只能踢走原有小魂,霸占在里头,却无法与肉胎完全融合。如今,她撤收术力,他赶紧卡位,感觉身灵合一,爽快地大吁口气,这下再也不用担心被鬼差逮回去受罚了。
疼痛倏然消失,银貅精疲力竭地瘫在枕面喘气,枕上濡满汗水与泪水,待稍稍恢复些许力气,她哼哼冷笑。
“你方才不是叫我“打看看”吗?我一定会“打”,而且只“打”你一只,从你一出世开始,我就会好好“关爱”你,扁得你后悔你挑衅了我——也就是你的伟大娘亲。”
狍枭先是一阵沉默,突地听懂她的恫吓,惊觉她的意图,并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与肉胎结合的他,一出生,便只能软绵绵任人宰割——刚刚嚣狂的模样哪里还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完全忘掉他与肉胎结合之后,他就变成一个发育中的软娃儿,即便他还保有现在所有的记忆,那具肉胎却得从头长大!
银貅轻拍自个儿肚皮,拍得响,但不痛,要狍枭闭嘴别吵。
都是为了这只混小子,害她没能准时到地府去看方不绝,这笔帐,再记下来,出生后一起结算!
银貅小口小口吸气吐气,调匀吐纳,稍事休息,等身体不再那么疲惫之后,要再赶去黄泉池畔,陪他。
虽然,他总是不理睬她,不张眼看她,对于她细碎的聒噪回以沉默,却无法阻止她前去的决心。她不想虚伪地说服自己没有见他的渴望,她明明就想见他,想留在他身边,为何要假装自己不稀罕呢?
相较起弱小的人类,她多幸运,还拥有前往黄泉的能力,不用以眼泪缅怀逝去之人,不用凭借着回忆,或是夜夜祈求他入梦相聚。
她可以感觉到,他赶她走,赶得多不甘愿,他试图说出无情的话语,可他不知道,他是用多温柔的目光在凝觑她,又是用多暖热的嗓喊着她“小银”。
抱歉不能陪伴你,抱歉不能眼见孩子出世成长,抱歉……若真无情,何须痛苦呢喃着歉意?何须气恼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不要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森寒的黄泉,独浸冰冷刺骨的池水。
她要陪伴他。
银貅只准自己再休息坐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狍枭还在她腹里闹,不过,与肉胎合为一体的他,也只能咆哮,没办法像方才害她疼痛难耐,要忽略他太容易了,无视。
眼皮有些沉,暂时闭一下,她不会睡着的,因为心里惦记着要紧之事……
不知道他会不会发觉她没去看他,会不会觉得怅然若失,会不会感到失落,会不会……担心她?
她才这么想着,洞外,扰她休憩的阻碍又来。
“神兽银貅。”
甜美清澄的女声,温润如泉,聆听倍觉悦耳。
银貅勉强撑开右半只眼帘,看见笼罩于神光之中的婉丽女子,一身神味,百花香息满室绽开,已经让银貅清楚来者身分。
以往偶尔也会有神佛上门拜访,想要劝说貔貅为天庭效命,银貅不以为此刻有天人前来,需要太过吃惊。
“我不会去替你们守天庭宝库,请回吧。”说过无数回的拒绝,银貅太顺口了,她连摆手驱离都嫌懒,右眸闭上,继续小憩。
“我并非为此事前来。”
不为此事?
神找貔貅,除了这事之外,还能有啥?
“那么……你来干嘛?”
“我特来为你送药。”
“药?”银貅这回倒是难掩好奇地掀睫觑她。
她不请自入,莲步轻挪,带入淡雅花香,秀发轻绾,髻上各式花儿争奇斗艳,却又朵朵相衬,飘飘仙袂如云似雾,随其款摆变化,纤纤素手白里透红,拈于两指之间的白玉小瓶,搁在距离银貅不到几寸的面前。
“神兽银貅,喝下它。”天女面容慈悲,神色怜爱,偏偏仍收敛不了神灵傲然脱尘的淡漠,这种充满悯惜与冷眼旁观的矛盾表情,在绝大多数仙人身上都不难发现。
“你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叫我喝药,你不觉得,无论你笑得多和蔼,说得多亲切可人,仍是一整个莫名其妙吗?”来意也不先表达清楚,更没报上仙号,那种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实际上仍在肢体语言间展露自身作为仙人的骄傲,很让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