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现在该如何是好?”玲珑嗓音发颤。
是呀,如何是好?
装作亳不知情?和玲珑两人谁都不许再提,当它不过是午后偶发的一场恶梦?
可谁知道那只妖混进府里想做啥坏事?她又与少爷朝夕相处,万一把少爷的精气吸得一干二净,岂不——呀,难道,她正是会害少爷难度三十死关的罪魁祸首?!
少爷的命,正掐在她手掌心里?
这事态太严重,他区区一个小管事,无法作主,若因他之故而害死少爷,方家诅咒应验的罪名,他扛不起来呀!
“禀报夫人去!”管事与玲珑异口同声道。
方不绝再度被急召进静心园,他甫踏进家门口,便让好些个人簇拥围绕,半请半催地踏进方母所居之处,来此之前,他大抵心里做好准备,应该与小蝉脱不了关系,只是这等阵仗,未免太惊人。
静心园里里外外守满了人,有的人手握竹棍,有的人端捧符水,像是在防范妖魔鬼怪。
进入小厅,方母焦急迎上,和蔼神情被忧心和惧怕取代,连方不绝亦感染到这份不寻常的紧张,在他开口前,方母命玲珑将“东西”拿过来,玲珑白着脸,把一封信件递交给他,信件未封口,他抽出里头薄薄一张纸,迅速览阅——
前头杂乱地写着一些不知所云之事,什么妇人陆氏,风评恶劣,婚嫁前疑偷汉子,性情暴戾,欺奴虐婢,整日走东窜西不安于室,特此休书一封,从此逐出方家,任其自便,立字存照……
“休书?!”方不绝最后终于看懂了。“娘,这是——”
“对,休书,我要你立刻休掉陆小蝉,将她赶出方家,赶得远远的!”
不曾见娘亲如此疾言厉色,方不绝搁下休书询问。
“小蝉做了惹您生气的事?”没想到右朝一日,他得面临到婆媳问题。
“等到她做,就太晚了!玲珑,告诉少爷,你看见了什么。”
“是……”玲珑巨细靡遗地将她与管事所见托出,听在方不绝耳里只有荒谬两字感想。
小蝉是妖怪?哪里像了?她身上没有半点邪恶气息,虽然美得太过异艳,却不是那种流里流气的娆态,她能是什么妖?狐?蝶?蛇?花?
“她一定是来执行方家的诅咒——说不定她是那个女人的鬼魂,要来勾你的魂魄……不绝,我不许她再留在这里!快赶她走!”方母的焦惧,源自于此,她太担心牵连于儿子身上的诅咒,她失去了丈夫,失去得莫名其妙,一个身体健康的年轻男人,怎会无缘无故死去?她怕了,真的怕了,她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再遇上相似情况,任何一丝丝可能存在的危机,她都不要让它发生!
“小蝉不是妖,这当中一定有误会!”
“少爷,玲珑和管事真的亲眼所见,没有半句虚假!”玲珑忙不迭跪下,证明自己未曾说谎。
“她每日与我同桌用膳,吃的是白饭青菜,喝的是汤汤水水,我就不曾看见她吃过珠宝。再说,她若是狐妖蝶妖蛇妖花妖,拿珠宝当饭吃也说不过去!”方不绝铁了心扞卫妻子的清白,不顾是否合理,冷硬地反驳道:“世上会吃珠宝的,只有神兽貔貅,你们为何不干脆说她是貔貅算了!”
“你被那女人施了什么法术?!能将事实扭曲成歪理!”方母动了怒。
“娘,我明白您是担忧我,但我向您担保,小蝉绝不会伤害我。”
那女孩,甚至发下豪语,要保护他呐……
那女孩,甚至为了他的诅咒,流下泪水来……
“您不知道她多温柔,多贴心、多善解人意,您没与她相处过,不要妄下断语,我不休妻,我不会休掉她,不会。”他揉掉休书。
他舍不得,不甘愿,不希望,失去她。
他这辈子,只有一种情况会给她休书,忍痛把她休离身边,如同剥去血肉般的疼痛,那便是他将死之时。
若他能知道自己的死期,他不要她为他守寡一辈子,情愿休掉她,送她回南城娘家,兴许,她有机会再遇见一个能疼她怜她的男人……
除此之外,他不会放手!
“不绝——”
“不许让我再听见任何关于少夫人的蜚短流长,否则别怨我赶你们出府。”方不绝警告玲珑及在场每一个奴仆婢女,语厉目凛。
“慢着!”方母喝止正要拂袖离去的方不绝,“现下全府都在传陆小蝉是妖物,你若不证明她不是,你以为府里众人还有多少敢留在这儿?不用你赶,大家都想逃,连我这个被儿子忤逆的寡母老大婆也想走,否则不知哪天被妖物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方不绝不得不停下脚步。周遭每个奴仆的脸上,确确实实写满惧怕,对于府里传言出现了妖怪,谁能不怕?不能怪罪他们的异样眼光。
“别说我冤枉她,不给她澄清机会。”方母取出一张鲜黄符纸按在桌上,偌大沉暗的檀木桌面,映衬它的无比刺眼。“这是天师符,娘特地请大师伏妖之用,大师说,只要是妖,一碰到它便无所遁形。若陆小蝉摸过它仍没有恢复妖物原形,我就相信她是人而非妖,府里众人也能安心敬她为少夫人,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甚至对当家主母而言,是她必须做的事,府里如此多人的性命安全,她要考虑,而不能像方不绝感情用事,拒绝去听任何关于陆小蝉的坏话。
“好,我去带小蝉过来。但,若她摸过天师符,没有任何影响,证明了她不是妖怪,娘能答应我,不再对小蝉充满芥蒂,愿意试着与她相处,重新认识她,不受您所听过的流言左右?”
“……可以。”方母勉为其难答应。她对陆小蝉的印象已经根深柢固,要突然扭转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她答应了,便会努力尝试,虽不保证一定能做到……
方不绝回了海棠院,哄醒熟睡的银貅,在她耳边说要带她去静心园见娘,她睡得惺忪,含糊点头,他打横抱起她,她螓首一歪,昏昏欲睡往他臂膀间倾靠,他事先透露关于天师符的事,她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当夫妻俩现身静心园时,有太多人初见少夫人的美貌而看傻看怔,她枕于方不绝怀里,模样慵懒娇美,长发如丝飘逸,小扇长睫轻掩,粉唇嫩红,一抹浅笑镶在左右,彷佛少爷怀中是哪位仙子误落凡尘,教他给接住了。
方母亦感惊艳,说来荒唐,这是她首度见到新媳妇,知道新媳妇拥有艳容,却没料想到美得如此彻底……完全不是贤淑型的良家妇女容貌,女人清秀是福,太过艳丽则是祸,古今发生许多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训,即便女人无意成祸水,仍难脱貌美带来的抢夺及杀戮。
“小蝉,照我方才所言,这张符,你握进手里。”方不绝抱着她,落半在檀木桌前,几个胆小婢女早已退得老远,就怕少夫人突然现出原形,发狂伤人。
“哦……”她眯眯地勉强张开半只眼,柔荑胡乱在桌上摸索,终于,将那一小张画满乱七八糟图案的黄纸给摸着了,捏进五指间,憨笑。
“这样?”
众人屏息,等待她惨叫、等待她变脸、等待她长出一身长毛或露出獠牙——
“然后要干嘛?”银貅比刚刚清醒了一些些,端详起自己手里的怪东西。
神兽没遇过有人拿符纸来治他们,自然对其感到陌生。
符纸用在小妖小鬼身上或许有用,能收恫吓之效,可神兽是与生俱来的福兽,光洁明亮的仙人神佛都不怕了,岂会怕区区一张黄纸?
方不绝望向娘亲,以眼神在说:瞧,她是人,不是妖,天师符对她而言,毫无作用。再环顾众人,要他们睁大眼看个清清楚楚、仔仔细细,他怀中所抱的女子,莞尔地把玩着他们眼中的伏妖符纸,不惧怕、不失措,甚至不当它是一回事。
方不绝朝她微笑,又抱起她,眼神眷爱柔情。
“没有然后,放下吧,我们回房去。”
风一般的身影,带着浑身芳馥,出现于鬼火青磷的阒幽彼岸。
不请自来,而且是常常来,对此处熟稔到毋须谁来招呼伺候及带路,勾陈悠哉漫步,当这儿是自个儿家一样,没有半分不自在。
阴风呼呼地吹,鬼火飘摇,连带拂起他火红长发半空扬舞,仿似燃烧起来。他瞧见鬼差押解一只女魂,动作粗鲁,不懂怜香惜玉,瞧了刺眼,忍不住上前插手。
“鬼弟兄,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妹妹,哪堪你又是推又是拉?温柔些,女人该是拿来哄,而不是这般对待呐。”勾陈说话便说话,手脚比嘴更快,指腹往粗黑铁链上轻轻一滑,铁链转眼成灰,禁锢在女魂脖上的枷锁消失不见,鬼差来不及反应,就见女魂突然转身逃跑,速度快得教人咋舌。
“哎呀。”闯祸的勾陈只能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