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在我昏倒在花美男胸口之前,已然想通。
我气愤不平,不是生气自己枉担罪名,是气小福、小禄子、小寿子的仇不能得报,为阿朔的未来,我连当坏人的权利都被剥夺。
“没错,所以这事,连太子都得瞒着。”
我点头。皇位这样难求,阿朔已经走到这个点上了,怎能为一个女人前功尽弃?
“我很感激,在你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峙,还甘冒不敬之罪为太子出头说项。知道吗?你提到的每件事,都是皇帝曾经听说却不愿意去证实的事,皇上会那样震怒,绝大部分是因为你说的话句句都是对的。
皇上很喜欢端裕王,若非他的母妃地位卑微,皇上有心让他当上太子。如今,虽然明知他野心大,皇上仍然希望太子有足够的能力驾驭,不想置端裕王于死地。”
别说皇上喜欢,若非亲耳听闻,我也不相信端裕王爷是个野心勃勃的男子,我眼里的他温润敦厚、与百姓同进退、疼爱妻子、尽责尽职,这样的王爷,谁不爱?
“端裕王死去的消息传进京来,在大牢候审的王妃自杀殉节,这件事带给皇上很大震撼,所以皇上震怒、迁怒,把太子调去守陵,还把圈禁中的禹和王给放出来。若非你说动皇上,再过若干时日,在几个有心的大臣煽动下,说不准儿大周真要换新太子,你姊夫……不是个简单人物。”皇后叹气。
温雪华死了?端庄秀丽、一心爱丈夫的她死了?不胜欷歔呵。男人的战争里,总要有女人来做牺牲者。
“自始至终,是我对不住你,我看轻了自己的孩儿,担心他们为争夺你,引出不必要的纠葛。没想到他们都是铁铮铮的男儿,为家国,知道自己该放弃什么。我不该拆散你和太子的,若你们能相守,也是佳话一段。”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们终是被拆散,就算绕了远路又碰在一块儿,也一样不得善终。或许这是我和阿朔的宿命,原本就不该相属的两个人,就算勉强也勉强不出一个善局。
“皇上同意让你把孩子产下,但孩子一旦生下……”
“我懂。”死是逃不掉了,好歹多赚几个月,算得上小赢。我决定从乐观面想。
她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恳切道:“在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对我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一个为了孩儿纡尊降贵,向女子低头的皇后。曾经,我还怪过她不疼惜阿朔呢!原来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生命,没有人会不疼惜。
“我想要见太子。”
她停格,手松开,满脸为难。
“请皇后娘娘安心,我不会告诉太子实情,该扛的事,我不推卸。且,与其说是见面,不如说是诀别,为了孩子,为了他的大业,我有太多事要交代,我同皇后娘娘一样,希望太子未来的帝王路顺遂平稳。”
她望了我半晌后,微点头。“谢谢你愿意为他这么做。”
“我明白太子不是平凡男子,不该为一名女子再三流连。”谁知有朝一日,我得把花美男搬出来说服我的话,拿来说服别人相信我。人生,真的很难定论。
“暂时,先让靖睿王和镛晋来看你好吗?太子他……需要一点时间沉淀。”
听闻她的话,我只觉得她的态度怪异,却并没有多余联想。“没关系,只是说道别,不必特定时间。”
皇后拍拍我的背,慈蔼道:“安心待产,在我这里,没人敢对你动手脚。”
“多谢皇后。”
她又看了我一阵子才离开,我猜想,对她而言,我是个复杂而矛盾的存在。
我轻抚平坦的小腹,很难相信里面孕育了一条新生命,而这个贵子,一出现就救下亲娘的命。
有人说,孩子分两种,一种来报恩,一种来报仇,我想,我的宝宝是前者,只可惜,或许连救命恩人的面我都见不着就得死去。
我提醒自己,胎教很重要,我得放下对死亡的恐惧,才能孕育出一个勇敢积极的新生命。所以,我必须喜乐、必须幸福、必须愉悦,让我的荷尔蒙和生理机能保持在最佳状态。
于是我又把老话拿出来说服自己,这个死将是我在另一个空间的生,不怕的,灵魂有轮回,说不定那里也有一个阿朔在等着我。届时,我的爱情必不至于像现今,坎坷崎岖。
没有帝王干涉我的命运,没有战争随时夺走人们的性命,更好的是一夫一妻,我不必争权夺利,再不必有小心眼与妒嫉。
想象力真是个好东西,这样东想一点、西想一点,竟把我残存的恐惧推个一干二净。
这样就对了,我要安安心心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不要他一出生就成了多感多伤的林黛玉。
于是,我给自己更多、更广的想象空间。
我想,现代的阿朔,他会当个教书匠、立法委员还是大商人?
我想,他若是保有现在的长相,那么不必怀疑,肯定是个电影明星。
我想,如果在未来碰见,我要说的第一句话是:“唉,我们又见面了。”
两日后,镛晋出现了。
他站在门边,没进屋,单单望着我,目不转睛。
“我变美了吗?干嘛这样看人?”我向他挤出一张笑脸。
“你美过吗?”他取笑我之后,进屋,坐在我床边。
“不够美丽,怎么能让我们的九爷魂萦梦系?”我调皮道。
“你啊,净会说瞎话。”他坐下,执起我的手,轻抚上面一道道浮出的青筋,长叹。“我以为你很聪明的。”
“我也以为自己很聪明。”我同意点头。
“聪明的章幼沂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惨?”他扯了扯我的头发。
我故意挤眉弄眼,假装自己心情愉快。“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了老半天,只好把这种情况归类为……”
“什么?”
“犯太岁。”
他噗哧笑出声,用食指触触我的脸颊。“又更瘦了。”
“监狱的伙食的确不好,你应该向你的父皇建议。”
“建议什么?”
“建议犯人也有人权,你只能剥夺他的自由,不能连他的肚皮权利一并剥夺。”
听了我的话,他又大笑,可是接在大笑后,却是一场让人尴尬的沉默。
我抹了抹瘦骨嶙峋的手臂,撒娇道:“好歹笑两声吧?你这样,我很难继续耍宝。”
可他非但没笑,还一派认真,问:“如果我不介意你的自私,如果我不介意你有过其他男人,如果我不介意你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如果我喜欢你,像从前那样,你会不会为了感动而后悔自己的选择?”
“有没有听过起手无回大丈夫?”我选了阿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被啃得七零八落是我的宿命,后悔改变不了什么,而我,最不想改变的是他们的手足亲情。因此,就算真有那么一点点悔意,我也打死不说。
“你从来就不是大丈夫。”
“可我喜欢与大丈夫结交。阿晋是大丈夫,选择了与太子齐心,选择了新王妃,选择了在你的角色里本分,就不能回头。”
“偶尔一次,我可以不当大丈夫。”
“不,阿晋当大丈夫的模样最迷人了。”我挤出一个似乎很灿烂的笑颜。
“说来说去,你的答案还是一样。”
“是啊,永远的朋友、不变的朋友,一起分享、一起幸福的朋友。”我把朋友两字紧紧死扣,扣在他头上。
“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女人,苦头吃尽还不晓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没办法,我注定与佛无缘。”
他失笑。“好吧,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拿我当朋友是你的重大损失。”
“谁说的?没有你这个好朋友,才是我的重大损失。”
我展开相臂,他抱住我,像抱住朋友一样。也许在古代有些不伦不类,有些违背妇德,但何妨?反正我又活不久了,谁会来与我计较这些?
松开我,他勾起我的下巴,审视我的脸,许久,叹息问:“你全知道了?”
“知道什么?”
“事情不是你做的,可你得顶罪。”
“是啊,真倒霉,都说犯太岁了,还不去庙里点光明灯?都怪我不信邪。”我还在耍宝,他却笑不出来。
他满脸愤然。“我们都低估了穆可楠和李凤书。”
“是李凤书,关穆可楠什么事?”
“你以为失去孩子的穆可楠会被蒙在鼓里?经过这些事,她再笨,也能推敲出端倪,她没大张旗鼓、揭穿真相,目的只有一个。”
“除去我?”
“没错,当你再也妨碍不了她们,未来就是两虎相争的局面。”
“施虞婷呢?”
“她不重要,因为四哥从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不会是李凤书和穆可楠的阻碍。四哥错了,应该早早替她们定下正妃、侧妃名分,就不会这样争得你死我活,累及一条无辜的生命。”
原来她们尚未定下名分,难怪我总搞不清楚谁正谁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