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自手腕、手臂顶端流下,小小的牢狱里,满是一股冲鼻的血腥味。
我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只觉得分秒难熬,每次昏厥,都以为自己将要死去,直到下一场疼痛将我扯醒。
这时候,我害怕的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而是还要多久才能顺利死去,在这个世纪,我被疼痛折磨太过。
再次清醒,我发觉自己的韧性太强,居然这么久了还能活着。冷冷笑开,我这个人一定是九命怪猫。闭上眼睛,我告诉自己得想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不然光想着疼痛、饥饿,只会更加度日如年。
突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我还以为自己幻听,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有花美男的重影。
我对他痴痴笑着,舔舔干涩的咀唇,哑声道:“嗨,花美男,我梦见你耶!我还以为会先梦见阿朔的。”
他替我解开绳索,手臂上的疼痛骤停,身子在坠地前,他接住我。
我躺在他怀里,哦……原来舒服的感觉是这个样子……
“你还好吗?”
“在梦里……比较好。醒来,不好。”我嘟嚷着。
闭上眼,我要继续睡,再多睡一会儿就会梦见阿朔。这回,我得捺着性子同他解释清楚,穆可楠的孩子不是我杀的,我不能再让冲动控制住理智,要有条有理同他分析。
“张开眼睛,你现在是醒着。”
“怎么可能?”我皱眉低语。
“是真的,花美男会错怪人,但不会骗人。”
错怪人?他是指冤了我对穆可楠的指控?揉揉眼,一个小小动作却传来椎心疼痛,如果刚刚没清醒,现在也痛醒了。
“你真的来了,不是我作梦?”
“对,我真的来了。”他眼底浮上一层淡淡悲怜。
“干嘛这样委屈?倒霉的是我又不是你。”我想顺顺他紧绷的眉头,但我怕痛,不想抬手。
说罢,我安安稳稳靠在他身上。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冲走了我鼻子里的血腥,我不知道天堂有没有十八层,但我从天堂一楼飞上天堂十楼,是货真价实的感觉。
“是啊,真倒霉,明明没你的事,却全要你来扛。”他在笑,笑声里藏着哽咽。
我的模样很狼狈吗?还是一看就知道我活不成?不然怎会用见最后一面的表情看我?这样的花美男,不潇洒。
“这次,你信我?”
“信了。”
“我还没找出真凭实据呢!怎么就信了我?”
“有人帮你平反。”
“谁?”
“那个你用计策,让四弟把他招揽到门下的蒋文汴。”
“是他帮我?这算不算以德报怨啊?”
“还能说笑啊?”他把我的散发理到耳后。
“不是说笑,是良心发现。”
“蒋文汴知道是你出的计策,害得他被赶出礼亲王府,但还愿意真心实意替你平反,代表他很满意现在的新主子,对你无半分埋怨。”
“很好,我的良心得到安慰了。告诉我,他是怎么帮我平反的?”
“他找出小喜供词里的疑点,再套问她几回,走几趟京城里的香料铺子,就不难找出真正的凶手。”
“凶手是李凤书对吧?”如果蒋文汴在这里,我一定要给他一个热情拥抱,并大喊──蒋文汴,我爱你。
“对,你已经猜出凶手是谁?”
“其实并不难查,只要找到小福、小寿子、小禄子,就可以证明麝香是李凤书送来的,我不喜欢,便转送给小喜了。”
听我提到小福他们,花美男变脸。
“他们也让李凤书收买了?不会吧……”我以真心待人,怎会……
摇头,花美男道:“不是,他们死了,在市集里被强盗杀了。”
“强盗?怎么会!?京城治安……”猛地,我想通,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儿晕去。
好狠的心、好狠的小喜,好狠、好狠的李凤书,我怎能把野狼当家犬,错认她的忠诚?怎能把魔鬼误认为天使,感激她的宽慈?
我想哭,但嚎出来的音调不成声,唯有泪水刷过脸庞。他们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是他们陪我在这个孤单的世界奋战不休,是他们的分享让我胜过独自拥有,是他们……没了,怎么可以就这样没了……
我抓紧花美男的衣服,气恨得一下一下捶着他,不顾手臂剧烈疼痛。
什么大家闺秀?明明心比狼子!什么贤淑贞德?明明包藏祸心……装的、装的,这么假的女人,我居然还把她当成大好人……
是我害死了我的小福、小寿子、小禄子,是我的存在谋杀他们……
“别这样,你在流血。”花美男抓住我的手,不让我施力。
“我不过流血,他们失去的是性命啊!”我嘶哑大吼。“他们又没做错,凭什么他们死我活?李凤书想要的是我的命,凭什么他们先我而行?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他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不让我动。
“我不要来京城就好了,我死在半途就好了,我不要选最难的路就好了!我明明爱不起阿朔的呀!凭什么要爱?我为什么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重?我根本斗不过蛇蝎,根本保护不了我喜欢的人,我……”心痛地呜咽着,说到最后,连我都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不要怪自己,你没错!”他捧住我的脸大声说。
他以为大声就能说服我?不能,是我的错。三爷说得对,阿朔身处云端,俯瞰众生,岂可为一处美景回眸再三?是我明知高处不胜寒,却还是让自己爱上,是我的错!
如果我不固执、不坚持,我愿意退开几步,不和李凤书争夺阿朔,那么他们现在还活得好好;如果我留在那个南国,和宇文谨、宇文煜继续当朋友,他们也会活得好好。
那样年轻的生命呵……小寿子说过,他要一步一步慢慢爬,等他当上了总管太监,就要光荣返家,在家乡领养一个儿子,买下几十亩土地;小福说到梦想,总会羞红相颊,她说出宫之后,要找个好郎君,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两人能相亲相扶携。
我为了自己的利益,硬生生剥夺他们的梦想,我是多么可恶可恨的人啊!
对,从现在起我要当坏人,我要把报仇揣在胸口不放下,再不死守我的老二哲学,就算豁出生命,都要杀了李凤书替他们报仇!
挣扎起身,即使每个摇晃都疼得我龇牙咧咀,我都要挺直腰背。
我冷眼看向花美男,“真相大白,我可以离开了,对不?”
他没点头,只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对不起,你不行。”
为什么不行?脑袋转过几回,我又想通了。凄楚一笑,眼前一阵昏暗,我坠入无底深渊……
再次清醒,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这味道我熟悉,那是皇后娘娘身上经常出现的。
这回,我没躺在监狱里,而是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
花美男不是说我不能离开的吗?怎地皇帝又改变主意?
帷帐被撩起,皇后娘娘与我四目相交,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而那股檀香味儿不是出自皇后娘娘,而是从我身上散发。
她颔首,两个宫女向前,小心翼翼把我扶起,一碗浓稠的汤汁递到跟前,味道很糟,糟到让人食不下咽。别开头,我表明了意愿。
“怕我毒死你?”皇后轻声问。
“不怕。”
“真不怕还是假不怕?”
“要我死,皇后不必大费周章,只要继续把我关在同一个地方就行。”
“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这句话,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如何?喜欢,我得死;不喜欢,我一样得死。死是势在必行,她的话对我而言,未免矫情。我撇了撇咀角,不置可否。
“把药喝了吧,对你腹中胎儿有益。”她轻喟。
腹中胎儿?我猛地一惊,瞠眼望向皇后。
“没错,腹中胎儿救了你一命。毕竟是皇家骨血,太子才失去一个孩子,无论如何,我都要为太子保住他。”
保住他而不是保住我?我听仔细了,待孩子呱呱坠地后,死仍是我唯一出路。
她望向我的眼光不再清冷严厉,相反地,漆黑的眸子里出现几分温柔与惋惜。“你知道了,对不?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假如你笨一点,我还可以哄哄你,让你安心把孩子生下,不教你为将至的死亡忧虑。”
“就算我知道结局,我也一样会安心把孩子生下。”他是我和阿朔爱过的证明,证明在这个时空、这个地点,曾经有一对男女轰轰烈烈爱过,即便结局不如人意。
“你怎么猜出来的?”
“猜出我非死不可的原因吗?”我莞尔。“太子殿下不能在这当头废掉李凤书或穆可楠,甚至连施虞婷都不能废。禹和王放出来了,他的处境艰难,更需要李尚书、穆将军相挺,否则将功亏一篑。因此,即便真正的凶手出炉,谋杀皇子这罪名我仍得担着,除了我,没有其他人选更适合扮演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