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瑄是你一夜情的新对象吗?”他一把将我从常瑄身上拉开。
我看住他,不说话,是没力气说,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拚命坐直,不教他看出我半分脆弱。
我的沉默在他眼底成了挑衅。
“我不会被你激怒!”
这话是什么意思?喔……懂了,他大概以为,我为了他和穆可楠同骑而故意演戏,惹他发火吧!
吞吞口水,我笑得张扬,“我已经影响不了你?真可惜!”
他怒瞪我半晌,愤恨地抓来一个人,说:“你,与吴姑娘同乘。”
常瑄拗了,打横将我抱起来,冷冷走到阿朔面前说:“常瑄誓死保护姑娘回京!”然后掠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阿朔想发作,但穆可楠适时走来,她轻轻对阿朔说:“走吧,大军在等着你下令开拔呢!”
他恨恨地瞪了我们一眼,甩袖走开。
这天,常瑄的马走在后面,遥遥地离了队伍好长距离。不是刻意的,是我的疼痛太强烈,发作起来,马一动弹,就会让我痛得想咬舌自尽。
一路上,我们没有交谈,是因为我痛得太累,也是隐约知道,时间剩下不多。
黄昏的时候,大军来到城郊外,远处的高山,沐浴在斜阳余晖中,彷佛镀上一层丹漆,挺拔峥嵘中更显得辉煌灿烂。
山脚下,几幢茅屋、几竿修竹,那是我梦想中的家园,竟让我在这个时候遇见。炊烟在晚风中摇曳,断断续续,朦朦胧胧,似有若无,晚归的农夫戴着斗笠,走向他的家、他的幸福。
这是我在人间见到的最后一幕──
之后我便瞎了!
“常瑄。”
“是。”
“可不可以跟我说说话?我看不见了,好害怕。”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间,我想抓住些什么,害怕被淹没在黑暗洪流中。
“姑娘,你还痛吗?哪里痛?”他的语气急切。
他真是嘴笨,反反复覆地,除了问我痛不痛,再也挤不出其他的话。
我明明是害怕的,却被他笨拙的口才弄笑了。“放心,我不痛,只是害怕。常瑄,帮我带话给阿朔好吗?”
“好。”
“告诉他,我不是死去,我只是回家。”
就快结束了吧?感激在最后一段里,疼痛没有来困扰我的神经。
把头贴在他怀里,我汲取着暖意,点点湿意落在我的脸上。那不是我的泪水,我没哭,我很平静。
“常瑄,你有没有话想要告诉我?”
“有。”
“说说看。”
“常瑄对不起姑娘。”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要来关州的,我若不肯,你勉强不了我。还有别的话吗?”
他没说,我等了好久,轻轻笑开。“你不说,我来说,好不好?听不见声音,我好慌。”
“好。”
说什么呢?又不能毁谤他的主子,我们之间的共通话题太少。“我讨厌韩愈。”
“常瑄去把他杀了。”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再度惹出我的笑意。都不知道韩愈出生了没有,他就要去杀人家,真过分,好歹人家是一代名儒。
我开口:“我讨厌他什么都不懂,却爱乱说话。
他写祭鳄鱼文,命令鳄鱼不得食民之畜,以肥其身,要鳄鱼迁居大海,否则将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必尽杀鳄鱼乃止。笨,鳄鱼要住在淡水沼泽,食陆地动物才能存活,搬到大海会死的。
他说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所以草木无声,遇风则鸣,水无声,风荡则鸣。哪是啊?他没学过声波,不晓得空气里的波长……”
声音弱了,却不肯闭上嘴巴,我突然想起奶奶曾批评隔壁的三姑六婆,说她们就算死了,嘴巴也不会腐烂。那是不是在讲我啊?我全身都死透了,嘴巴仍然舍不得停下。
“……孔子说,苛政猛于虎,柳宗元说,赋敛之毒甚于蛇,为政者不能不思……尧舜禹汤……爱民之深……忧民之切……待天……”
靠在常瑄身上,我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终不可辨。手无力垂下,我知道,结束了。
常瑄也知道了,他一抖缰绳,策马退开数步,再次将我夹紧。
他飞马向前,风自耳际吹过,不知奔驰了多久,恍惚间,我隐约知道他拉紧缰绳、下马,一阵马声嘶鸣,他着地跪下。
他坚定的语调中带着哽咽:“请殿下见姑娘最后一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