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首音律简单的儿歌,我才唱几次,镛晋和福禄寿喜都会跟着唱了,我越跳越顺,越跳越快,一双脚在竹竿里外飞舞。
抬眸,发现镛晋张大嘴巴笑不停,我跳到他身边,拉起他,一起加入舞蹈。
还说武功高强呢,他才加入就被竹竿夹得哀哀叫,他越叫我越是大笑,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嘲笑皇子的。
见镛晋被夹,福禄寿喜吓得不敢继续动作,要不是他下令不准停,游戏就只能到这里了。
镛晋是个好胜心强的人,一试再试,他慢慢摸熟了动作,被竹竿夹的机率渐渐变少,但我下令加快速度,他就又开始哀叫不止。
我笑得很疯狂,连福禄寿喜都感染了快乐气氛,跟着大叫大笑,我跳得头发乱了、衣服乱了,连鞋子掉了也不管,穿着袜子照跳。
镛晋受不了,主动退出,一把坐倒在地上。
“我不行了,这比练功更累。”
“怎样?承认我的舞技很棒了吧!”我喘着坐到他身边,一面把掉了的鞋子捡回来,套回脚上。
“你连一下都没夹到?”
“我又不是头脑简单、四肢不发达的笨蛋。”话甫出口,我马上后悔。口无遮栏啊,嘲笑就算了,指责也罢,这可是人身攻击。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我一句话把气势很吓人的皇后娘娘都给接和进去。
他脸色丕变,怒眼看我。
在考虑怎么惩治我吗?我抖掉一身毛毛反应,挂上巴结笑脸,问:“请问,九爷说话算不算话?”
“我当然说话算话。”他收回不友善眼神。
“你说过不会砍我的头,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搬出他的承诺自救。
他定眼看我,须臾,噗哧一声笑出来。“章幼沂,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害怕?”
“懂啊,不然干嘛问你说话算不算话?”怕死,人之常情。
约莫是在这里东跪西跪,胆子给跪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离我遥远,我开始学着小心翼翼、学着看人脸色,或许程度尚且比不上这个时代的女人,但我心知肚明,吴嘉仪正在慢慢地转变,变成章幼沂。
“你真的很与众不同,我想,我再也找不到像你这种女人了。”
“找到也不会比较屌。”像我这种人,到二十一世纪,随手捞捞就能捞到一大把,而招牌掉下来会砸到三五个。
“屌?什么意思?”
我没理他,见着他一直在揉小腿,伸手拉高他的裤管。哇,青紫一片,惨不忍睹。明明很痛,他却还假装一脸无所谓,这就是男子气概的表现?我喷口水大笑。
“你……”见我没有半点同情心,他的剑眉竖了起来。
“快回去上药呗,龙体凤体的结合体,很珍贵的。”我反刮他一顿。
他瞪我一眼,忿忿走出去。见他终于发火,我笑得更大声了。
“姑娘,这可怎么得了?九爷被伤成这样,要是传了出去,咱们肯定要砍头的。”小禄子忧心忡忡。
“放心,不会传出去的。”我胸有成竹。
“怎么可能!?九爷脾气差,众人皆知。”小喜道。
“他不是坏人,只是被宠坏了,不懂得如何和人沟通。”我就是相信他的话,就是相信他不会害我被砍头,他说过要保护我……我相信是真的。
“可是……”小禄子还想说话,被我挡了下来。
“安啦,没事,就算真要砍头,砍的也是我这个始作俑者。”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转身,想起他那张疼痛又逞英雄的脸,忍不住心情特佳。
我扯起嗓子,一面跳舞,一面高唱起黄小琥红透半边天的老歌:“你从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还想有那么一点点温柔的骄纵,你从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还想有那么一点点自私的占有……”
※※※※※
在我和镛晋大跳竹竿舞的同时,后宫发生一件大事。
其实事不关己,我大可以假装不知道,严守“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至理名言,安安分分过日子。可是好难……我很难不去悲悼一条青春美丽却身不由己的生命,尤其当这种事不是出现在电视剧里,而是发生在我生活周遭时。
出事的是瑾妃,她才十八岁,十五岁入宫,三年之内可以争到这个位子很不简单,她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家世背景很一般,没人相助还能从美人一路爬到嫔、妃,除了运气还需要很大的能耐。
听说当年,丽贵人正受皇恩,整个月里皇帝只翻她的牌子,其他的嫔妃根本见不着皇帝的面,就连怀着龙胎的卢美人胎气不顺,差点儿小产那夜,丽贵人也不肯让皇帝离开自己的寝宫。
这件事让皇后非常生气,却拿丽贵人无可奈何,到最后,她挑了当时未受过宠幸的瑾美人,安排她在家宴里引吭高歌,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瑾美人很有才气,吟诗作词、跳舞抚琴样样行,更有一副清脆甜美的好嗓音。重要的是,对比起丽贵人的强势骄横,她的温柔恬静、亲切可人,更能掳获帝王心。
事情发展遂了皇后的愿,渐渐地,皇帝不再宠爱丽贵人,再加上一再受封,瑾美人成了瑾妃,自是成了丽贵人的眼中钉,这些年瑾妃能平安度过,也算佛祖庇佑。
可是这回,她竟然被打入冷宫,原因是毒害霏屏公主,即丽贵人的女儿。
这是多大的罪名,别说在后宫,就是在民间,都要被包青天抓去开铡的呀!
这个事件的唯一人证是瑾妃身边的侍女。她说:“是瑾妃要我送桂花糕去给霏屏公主的。”
丽贵人对皇帝哭诉:“皇上知道臣妾与瑾妃向来不合,她送桂花糕来怎能安好心?我自然是不肯让屏儿吃,可屏儿性子拗硬要尝尝,推推拉拉间,糕点掉在地上,让她的狗小玉儿吃了,才吞两块,小玉儿就口吐白沫、一动不动……皇上要替臣妾做主啊……”
就这样闹腾了两日,瑾妃的侍女被赐死、瑾妃打入冷宫,而丽贵人因护公主有功,受封为妃,事情告一个段落,尘埃落定。只是,故事听在我耳里,心甚不平。
侍女有没有和丽贵人串通?桂花糕是原本就入了毒,还是进丽贵人院里才加毒?怎么丽贵人有预知能力,几块桂花糕就能嗅出阴谋?小玉儿怎好死不死,抢了桂花糕就吃?瑾妃的身份、宠幸远高于丽贵人,怎会同丽贵人争宠?
我有一百个疑问可以推翻丽贵人的指控,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瑾妃没有犯案动机,但没人理我。
小喜说,后宫女子若是被打入冷宫,这辈子、这条命就算是玩完了,哪怕曾经多么辉煌风光,都成过眼云烟,皆不算数了。
左思右想后,明哲保身被我丢在脑后,我趁着小喜他们不注意,偷偷跑到冷宫探瑾妃。冷宫的看戒松散,两个守门太监,一个在打瞌睡,一个不知道跑哪儿偷闲,我很顺利地溜了进去。
我与瑾妃只有两面之缘,算不上深交,但她是个极让人舒服的女子,淡然婉顺,像一泓清水,自然澄净。
她住的小屋子整理过了,虽不豪华却也干净宜人,即使身处冷宫,即使不见帝王面、不受恩宠,她仍是安安然然、态度悠闲地过日子。
她闲情逸致,整理冷宫里的小花园,甚至笑着对我说:“要是能拿到种子,明年这里就能开出一片红红黄黄的花儿。”
在她身上,我第一次懂得何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褒贬不露,笑望长空风卷云舒。像她这样的女人会为了争宠而下毒,我不信,就连问她这种问题,我都觉得亵渎。
探过她后,我心底压了重石,闷闷地走往第一次见到阿朔的园子。坐在那方绿荫下,瑾妃该有却不见影儿的委屈全跑进我的肚子里。
我把头埋在膝问,有强烈的无力感。
“怎么了?”不知道坐多久,阿朔的声音出现。
我刚肯定昏头了,否则怎他什么时候到身边都不知道?他要四处活动是要费大工夫的呢!
抬头看他,那些委屈一古脑儿想从胸腹间翻出来似的,未开口,眼眶先红。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仰头,吸吸鼻水。
“小福到我那里寻人,说午膳时间过了,你没回去。”他口气里有几分揶揄。
是啊,我是饿不得的人,该吃饭的时间没出现,肯定有事。
他见我不应,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说吧,没事怎么逛到冷宫去,好奇心?”
“你怎么知道我去冷宫?”
“我派人去找,常瑄看见你从冷宫出来。”
于是常瑄一路跟,跟到这里来?那么,阿朔出现也就不稀奇了。
他不苟同地对我摇头。
我懂,他又要说我行径大胆,说我没把宫中规矩摆在心底……可这规矩根本不合理。
我为自己分辩:“我去见瑾妃,我不只这次去,下次还要去。”去给她走纸送笔送书送被子,给她送明年会开满五颜六色花朵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