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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卧雪山上殒命的人。”

  鸰儿一听到熟悉地名,急忙展开双臂阻止魇魅前行的脚步,“等等,卧雪山上又没有‘人’,你要勾谁?!”

  “小没良心的,恼什么?喏,是这两条鸟命,生死簿上写得清清楚楚,今日巳时,这一双夫妻鸟会冻死在下山途中。”魇魅的笑声有些冰冷,在他失了血色的大掌间浮现一排潦草字迹,写着他将要勾魂的对象、生辰八字及死因、时辰。

  “夫妻鸟……”

  “安心了?”魇魅取笑她。

  鸰儿没答腔,无法否认。

  “怎么,小没良心的又教‘他’给赶出来了?”魇魅瞥见她拎着小小包袱,银面具下的笑意更浓。

  “少罗唆。”鸰儿别过头。

  “早叫你留在黄泉嫁予我为妻,成就阴界一桩美事,你偏要重新人世轮回,傻呀傻,真傻。更傻的是,你竟然委曲求全地跟随那名断情之人。”魇魅猛摇着头。

  “我就是傻,这点你不早就知道?”鸰儿噘着嘴。

  “我当然知道,胆敢不饮孟婆汤的人,世间不出几人,可是胆敢不饮孟婆汤两回的傻子,大概就只剩你一个了。”

  入世不饮孟婆汤,必须意识清醒地跃下滚滚波涛的入世之河,忍受激涌的川水充塞口鼻及五脏六腑,这等难熬的恐惧滋味可非一般人能想像。

  “若有必要,我连第三回也不饮。”鸰儿语气坚定。

  “小没良心的,你第三回仍不饮,岂不是要连累哥哥我?如此一来,你欠我的恩情会越积越多,到时可不是做牛做马可以还清——”

  鸰儿截断他未完的话,“你别说了,我不会考虑嫁你还债。”

  “叫你小没良心的,你还真将这称呼发挥到淋漓尽致。”魇魅不怒反笑,“跟了我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不会摆张冷脸给你瞧,待你好、疼你,怜你,这些是那个断情之人所不能给你的,你也毋需再苦苦承受人间永无止尽的轮回宿命,虽说黄泉阴冷,但卧雪山的低寒可没比黄泉舒坦到哪去。怎样?再考虑考虑?”他像个在讨价还价的奸商。

  “好啊,你将银面具给摘下来,我就考虑考虑。”鸰儿的口气敷衍得很,凭她与魇魅的交情,她早就摸透他的脾性。

  “我早告诉过你,我生为人时是坠崖而死的,还是这张脸先落地,眼呀鼻呀嘴的全糊在一块儿,比被压挤的大饼还扁,我若摘了面具,恐怕你会给吓昏过去。”他的口气虚虚实实,教人听不出是玩笑话,抑或当真。

  “那就甭考虑啦。”鸰儿摆摆柔荑。

  “你跟着他,还差几百年便是千年了吧?”魇魅突地问道,“撇去这世的飞禽不算,上一世你跟着他最久,几近五百年,但两人的关系还是很远。”

  鸰儿脸上的笑颜消失殆尽,她忘了魇魅是最了解她追寻凤淮始末的人——不,是鬼。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惜呀可惜,你上一世转生成为一株连理树,却只能可怜兮兮地伫在他的屋舍前,为他遮遮阳、挡挡风雪,你的付出他看不见,他也不会对一株无法开口说话的树有任何感情,奈何你又不肯心死,硬要再抱着两世记忆人世投胎,这下可好了,比翼鸟、连理枝,你全当遍了,下一世你又要转世成什么?”魇魅明明瞧见她脸色一垮,仍火上添油,啧声连连。

  “要你管!我这世还长的很,不劳你费心多事地为我打量下辈子的死活!”她才不会像他说得这般悲惨!

  “是,是哥哥我多管闲事。”覆掩在魇魅脸上的银面具,在阳光反照下勾勒出诡异的阴森笑意,“反正他的时间无止无尽,足够你百来次不断轮回寻他,只不过你每轮回一次,你所做的一切便再度化为乌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傻举,我劝你还是早早看开,跟着我吃香喝辣吧。”说到后来,仍想拐她当鬼妻。

  “你是娶不到娘子,还是每见到一个女人便要开口逼一次婚呀?!我就爱这么傻,就爱为他付出一切,而且——我、才、不、要、嫁、给、你、还、债!”鸰儿一字宇咬牙道出。

  “那你打算怎么还这笔人情债?”

  “施恩不望报。”她提醒他这项千古美德。

  “是呀,施恩不‘忘’报。”他奉行的美德与她所想的,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你想怎么样?!我先说,除了当你娘子之外。”

  “等我需要你报答时,我不会跟你客气。”魇魅一语双关。

  鸰儿有些防备地瞪着他。

  “小没良心的,别这副模样,面对恩人可得恭敬些、谄媚点,这样才会讨人喜欢,下回要求哥哥我帮忙也比较容易呵。”魇魅长指轻把在她小巧下颚,挑逗着她。

  鸰儿大退一步,为了移转他的注意,赶忙道:“你不是要去勾魂吗?可千万别误了时辰,否则你会挨罚的。”她装出一副忧心他安危的蹙眉模样,实则只想快点驱走他。

  魇魅轻笑,“是呀,勾魂这等重要事,一时半刻都马虎不得。”

  “那你快走,有空再联络。”鸰儿拎出丝巾,挥手欢送他。

  “小没良心的,该走的是你,我准备在这地方等那双夫妻鸟。”

  “那……那我走了,对了,你可千万别抓错人——”

  “难道你还怕我认不出他?”嘿,这小没良心的,很藐视他当鬼差的专业噢。

  “也对。”鸰儿不想在魇魅身旁多待一刻,不只因为她讨厌这家伙老是向她逼婚——虽然她知道魇魅只是在戏弄她,也因为她更不喜欢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反覆坚持的傻劲……

  她衔着小小包袱,恢复鸟形,振翅而去。

  魇魅望着她飞远,另一名男子来到他身后,听见他心有所感地缓缓吟道:“情深缘浅、情浅缘深,苦,两者皆苦。”

  “这是你的切身之痛?”

  “痛?不,我甘之如饴。”魇魅回道,嗓音转为温柔。

  “你方才劝那名小鸟精的一番话,好像正是我日日夜夜在你耳边叨念的,你倒好,直接拿我的话来训她?可你有什么资格呢?你劝她早早醒悟,但你自己沉沦得不比她浅。”男子半取笑道。

  “我拿那番话劝她,只不过是想在她身上看到与我相同的反应。我与她,都很傻,所以我必须藉着她来告诉自己——最傻的人,不只是我。”

  “难怪你当初愿冒险助她,让一条未饮孟婆汤的魂魄人世,不过你老是开玩笑说要娶她,万一她当了真……”

  “她愿嫁,我也不愿娶。”面具下的魇魅浅笑着。她,不是他所要的。“况且咱们鬼差又不能娶妻。”他才不会去犯下天条咧。

  “那你还老以逗弄她为乐?”

  “玩弄着她的傻,我才会觉得自己比她聪明些呀。”这可是自我安慰,也是他在工作之余的最大乐趣。

  他身后的男人顿了顿,扬起邪笑。“你真是只恶鬼。”

  第五章

  鸰儿所能容忍的分离日子,仅只短短四日。

  这比起她三十年前、五十年前、七十年前那几回被轰出卧雪山时只离开一个晚上的纪录,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遏止自己泛滥成灾的思念。

  似箭归心,让鸰儿加快了振翅的速度,奈何鸟爪上勾握着一大个包袱,加上嘴里叼衔的物品,严重地拖累了她,让她飞飞停停又气喘吁吁,好不狼狈。

  一大袋为他精挑细选的衣裳及土产,对只鸟儿而言果然太沉重了……呼呼,好累、好喘……

  眼见凤淮的住所映入眼帘,鸰儿精神一振,双翼拍拂得更使劲、更有力。

  远远的,她瞧见凤淮的身影,好似一朵曳过苍穹的洁净白云。他手执书册,走向屋外两株高树间以绳索缠架成的绳椅,拢妥衣摆落坐其上,状似悠闲地揽卷阅读,凝神专注。

  他看起来……过得真好!

  即使没有她的存在,还是过得很好。

  鸰儿有些气恼地想。

  寒风抚起晶雪,凤淮伸手压住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书页,放任向来一丝不苟的白发随意飞扬,身上仍是那袭单薄白裳。

  “风那么大,你还穿这么少,不怕受了风寒?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鸰儿不满地嘀咕着,担忧的情绪全写在小脸上。

  她知道他不畏寒冷,虽然拥有深不可测的内力,却从不靠内力运热来保持体温,反而让体温降至与冰雪同温,甚至比冰雪更寒更冷。

  不用她担心,不用她叮咛,他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独立自主得令她涌起满满的沮丧与无力感。

  他若有一些些依赖她,兴许他现在的神情会透露些显而易见的失落;兴许会有点心浮气躁:兴许也可能茶饭不思——

  可惜,他脸上有的只是云淡风轻。

  相形之下,她就显得太沉不住气,不仅沉不住气,更没骨气……

  鸰儿在距离凤淮五步远的雪地上敛翅停歇,羽翼不可避免的发出拍打声,唤回那双专注于字里行间的淡瞳微扬,凝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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