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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眸,清澄的眸间映照出她的无声祈求。

  “我从不觉得自己孤独。”白发男人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走去。

  “你……”

  她想追出去,追着那抹几乎与雪融为同色的身影,然而,她却步了。

  追不上的,她知道……她再也追不上的。

  “鸟儿折了翼,怎么也飞不高、飞不远,若真驱离了它,它也只有死路一条……”她的掌,覆上了左臂伤口,那道百年来仍无法痊愈的伤,与她此刻的心一样隐隐泛疼。

  他从不觉得自己孤独,真正孤独的人,是她……

  她,是只失了另一半羽翼的比翼鸟,无力再登青霄。哀哀的泣血嘶鸣,竟只唤回如此情浅冷淡的对待。

  屋外,大雪已至,掩去白发男人所留下的脚印,浅浅的……直至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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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夜的卧雪山,气温低得足以冻毙人。

  经过整日的降雪,放眼望去,只有染了夜墨的白雪,稀微的月华,洒落雪地点点银光。

  鸰儿揪着厚厚被衾,将自己包裹得像颗不透风雪的粽子,静静地、愣愣地蜷窝在窗边,双眼发直地望着远远雪景。

  缠了他一百年,她与他的关系,仍似百年前两人初见的情况,窒碍难前。

  面对如此浅情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换得他真诚的凝眸注视……或许,这是遥不可及的幻梦吧。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愿作……比翼鸟……”她低声吟着,两行清泪压抑不住地滑落,凝成冰晶。

  再怎么温热的泪珠,永远也敌不过极寒的温度,如同她再怎么热衷的眷恋,永远也敲不开他冰封的心扉吧。

  一只无法比翼的鸟儿,如何能独存于世?

  不行不行!她不能自怨自艾下去!

  “鸰儿鸰儿,你不可以灰心丧志,滴水能穿石,总有一日,他会明白的!你所做的一切不会是场泡影。”她拍拍泪湿的双颊,鼓舞自己。

  鸰儿扯开被衾,瞬间涌上的寒意让她直打颤,她强打起精神,将满桌已被冻得凝霜的晚膳重新温热,好让他一回来便能吃到最温暖的膳食!

  燖着热汤,她记得他好像不喜欢这野菜汤,每回他总是一口都不尝……

  鸰儿没多加思索,急忙又另起炉灶,切切洗洗着全新的食材,准备再煲锅清汤。

  无意瞥见那盘有些泛黄的冷硬青菜,也早已让人失了食欲,她又转向一旁的木桶,捡洗着新鲜青翠的菜叶,桶内所盛的是雪融后的清水,澄净而冰冷,冻得她双手直颤抖。

  至于另外那盘煎溪鱼……她记得上回他有吃!鸰儿甜孜孜地将溪鱼再燖热一逼。虽然是她主动挟到他碗里,但好歹他没有拒绝,应该算是喜欢吧。

  鸰儿陡地苦笑。喜欢?他恐怕不知道何谓“喜欢”或“讨厌”吧,在他生命中是不存在这种情绪的……

  无关喜不喜欢、讨不讨厌,他只是很习惯视她如虚无,就如同她已经习惯将他视为生命中最在意的人一般。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这样对待我,到时就算你跪着向我磕头认错,我都不会原谅你的!”她切剁着蔬菜的右手略略停顿,咬了咬下唇,“不然,原谅一点点就好……”贝齿下陷的力道又多了数分,“要不,再多原谅一点点好了……”

  哎呀,她好窝囊!

  冻僵的五指摇摇晃晃地握着菜刀,险象环生,终于真正的惨剧发生了。

  “哎呀——”鸰儿痛呼一声,一道血口开在她的食指上,溢出汹涌的血红,她急忙吮住伤口,弄得满唇满口的血腥味。

  好痛好痛……鸰儿可怜兮兮地咕哝。

  她大概是世上头一只因剁菜而见血的鸟精了!

  吮不尽指上的血,离了口便又淌出腥红,鸰儿浅叹一声,走出厨房去寻找能包裹伤口的白巾及伤药。

  甫跨出门槛,就瞧见堂外门扉轻启,步入白发男人的尔雅身影。

  “你回来了!”顾不得手上的伤,鸰儿迎上前去。

  白发男人没答腔,不发一语地缓缓走过她身畔,犹如将她视为伫在堂里的一根屋柱。

  鸰儿没垂头丧气,小跑步地追在他身后,“用过晚膳了没?锅里还热着菜哩,我去端来给你吃?”她的笑容,光芒万丈。

  他无视于她的举动,像是蔽日的乌云,轻松掩盖了她的耀眼笑靥。

  “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好——哎呀,我都说我已经准备好晚膳了,你怎么还……”

  她闭上了檀口,静静地看着他踏进厨房,一如百年来的每一日,为他自己料理膳食。

  沮丧的无力感溢满心头,几乎要将她溺毙,唇畔再也强牵不起任何一抹笑。这种独脚戏好累人……不,是好累“鸟”,累到她想就此放弃,就此顺了他的心意,如他所愿地离开他……

  若他能直言斥喝她滚,兴许她会释怀,会全然绝望,也会毫不留恋地走,只是他的态度不愠不怒、不冷不热,让她捧着荏弱的心,甘愿就这么拖在他身边……即使换不到一个轻笑。

  如果她此时掉头就走,离开卧雪山,松了一口气的人可能不仅是她吧?

  不不不,不能有这种丧气的念头,否则她的心情只会更加黯淡的——她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属鼓舞自己这项本领最高强!

  鸰儿拎起碍手碍脚的过长裙摆,飞奔到厨房,挨在白发男人身旁,心情转好地继续吱吱喳喳。

  “哇!你的刀法真好,切得又好快,我该向你讨教两招才是。”

  唰的一声,菜落锅内,激起一阵热烟。

  他动作俐落地翻炒,另只手还能继续处理下一道菜。鸰儿只能跟在一旁又是惊呼又是叫好的。

  半刻左右,一桌子的热菜热汤已布妥,鸰儿没等他招呼,迳自挑了他身旁的位置坐定。

  “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她朝其中一道色泽青翠的菜肴下箸,“哎呀呀!你、你……”她又习惯性地咬着下唇,贝齿连带紧扣在木箸上。他炒菜炒得这么好吃,难怪对她所做的每道菜都兴致缺缺!这男人……是在打击她的自信心吗?

  白发男人见她咬着箸,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他炒的菜有难吃到让那熟悉的笑颜消失在她脸上?

  “既然难吃就别吃。”他淡然道。

  “不难吃、不难吃!我愣住是因为我没料到你炒的菜这么好吃!”为了证明她所言属实,她还猛塞了好几口菜。

  他只是轻挑了挑眉,没再开口。

  “你今天出去了一整天,是上哪去了?”鸰儿同一句话问了足足三次,仍不见他回答,她继续朝第四回迈进。

  不知是她的毅力感动了他,还是他被问烦了,白发男子终于开口。

  “出去走走。”答得敷衍。

  从早晨走到傍晚,这段散步路途可真遥远。

  “那下回也带我一块去,可好?”

  他没明白拒绝,只不过冷情的脸上写得再清楚不过了——不好。

  “我的要求过分了?”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半敛眼睫,似笑非笑,“不过分,与你三番两次强留在这里相较,一点也不过分。”

  鸰儿瞬间望见一道无形巨雷轰劈在她脑门上,耳内隆隆作响——

  “做什么拐着弯骂人……”她含糊嘟囔,悄悄展睫偷觎正在喝汤的他。

  他白的很匀称,自头到脚全像是雪堆出来的,不见一丝杂色,拥有雪般的素净,也拥有雪般的冰冷,不只是映在俊颜上的表情,连说话的口气也一样。

  他那较寻常人还要白皙的肌肤,恐怕也是冷的吧?

  好想偷摸摸看……

  只可惜她有色无胆,只能要要嘴皮子。

  “我留在这里,全是因为你。”若非他,她何需在百年前的大雪中上山,只为寻他?若非为了寻他,她又怎会伤了羽翼而坠落雪地?

  而他,却已记不得苦苦追寻着他的她了。

  “报恩吗?只要你离开这里,还我全然清静,就是还了我的恩情。”他以为她说的是他在雪地中捡回恢复原形的她一事。

  “才不是报恩!是……”

  “我与你,除了恩情之外,什么也没有。”水波不兴的淡色瞳子因长睫遮掩而笼上浅浅的灰暗。

  “用不着你提醒我!”

  “但我若不提醒你,你似乎给忘了。”忘了这儿是谁的住所、忘了她只是只打扰别人安宁几近一百年的“鸟”。

  “我才不会忘记是你将我自风雪中救回,为我包扎伤口,还让我在这儿养伤。”

  “我若知道救回来的伤禽是只死缠烂打的精怪,我不会救。”白发男人说得轻缓,却也显得更加无情,逸出好听嗓音的唇畔不见任何扬弧,在在彰显著他的漠然。

  “凤淮,你——”她气得嚷出了白发男人的全名。

  “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离开?”他抬首,双瞳直盯着她。

  面对他直接的询问,鸰儿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勉强挤出一句:“我们相处了一百年,没有感情也有交情,你……你就非得这般绝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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