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尹宸秋真的练成这终极之术,性格怎么可能如此毒辣?难道这个姓尹的……
“你悟透了吗?”象是早就猜到他会加以揣测,尹宸秋刻意沉默半晌,才从容的说出答案,“我是倒过来练的,先练正法,再练邪法。”
“你果真疯了……这么个练法,迟早走火入魔。”
“但是这个魔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笑语方歇,尹宸秋骤然敛去眉眼嘴畔的愉悦,吮指一吹,让妖魔们展开下一波的袭击,终至背后无声为止。
这一天,昆仑的黄昏是血红的,漫无止尽的,浸淫在遍地腥香。
他以最冷残的泛红眼眸眯瞪千万里以外的京师,漠对浩瀚云海的起伏汹涌,胸口鼓动着一波未竟的杀戮,以及莫名的恨意。
宁负天下人,也毋负自己。
“不行……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会伤了自己的,宸秋哥哥!”
睡得极不安稳的人儿自梦境中恍惚惊醒,起身寻盼,蓦然对上一张笑咪咪的黝黑俊脸,失落的垂首。
赫的笑容霎时垮了大半,“哎,怎么一觉醒来就苦着一张可爱的脸蛋?你是不是不愿意见到护使哥哥?抑或你还在记恨我把你的宸秋哥哥气跑的事?”
“不是这样的……”敏儿抿起略显苍白的小嘴,怅然若失的看向已被敷上特殊膏药、包扎起来的雪足。
都过了这么多天,宸秋哥哥会不会偶尔想起她?会不会有一些些懊悔?
他生气的模样真可怕,她连在梦里也能感觉到那一日他高张的愤怒,但是弄不明白,他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撂下狠话,要她别再跟着他?
厌烦了吗?还是……
径自思索的小脑袋靠在曲起的双膝上,丝毫未察觉身畔守了两、三天,正一脸愁苦,挤眉弄眼,不知应该如何开口的赫。
哎呀!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憋久了会得内伤,还是干脆一点,说出来吧!
赫扯弄一双垂下的长耳,舌尖润润干涩的唇,万般轻柔的开口,“敏儿,既然你醒了,那我……嗯,该怎么说才好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也就是说,话说从头,再倒回来讲……”
她揉了揉额头,偏过螓首,头疼的打断他没完没了兼没重点的叨絮,“护使哥哥,你别再兜圈子了,害我听得头都晕了。”
“咳……”赫假装清了清喉咙,眼神飘忽不定,刻意闪避近来好不容易谋得些许信赖目光的澄净双眸。“是这样的,你也知道这件差事并非护使哥哥自愿揽下的,加上王母娘娘的大寿将至,我不回去交差也不行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揉抚额头的柔荑一僵,徐缓的滑落裙上,掌心无可抑制的一迳发凉,嘴角弧度颤抖得牵不起笑容,她呆看着赫,“你要带走祖奶奶,是吗?”
“你……你别这样看我,会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啊!”刻意嬉闹的干笑声戛然而止,瞄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赫抱头抓耳,苦恼的哀叫,“哎呀!我可爱的小敏儿,你别这样嘛!这是上头的旨意,不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我也很希望能看到你和祖奶奶一块开开心心的生活。”
“我明白……”不堪一击的纤薄肩膀颓丧的下垂,她拚命忍下会令赫感到困扰的哽咽,却还是不小心泄漏了浓重鼻音。
“你明白什么呀?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我知道护使哥哥不想拆散我和祖奶奶,也知道这是既定的天命,可是我……我真的好痛苦、好难受……我学不会什么叫做分离……”如果她不是这种身分,那该有多好。
“你年纪还小,不需要懂得这么多,况且你也不需要体悟这种凡人才有的七情六欲,你的灵犀啊,已经太强烈、太成熟了。”
“不要!”敏儿蓦地大喊。
她突来的剧烈反应,完全出乎赫的意料之外,满脸错愕。
用力推开他,她仓卒的跃下,大吼:“为什么我不可以体会凡人的七情六欲?我明明就是一个‘人’,只要灵犀还在,我就是普通凡人,我讨厌护使哥哥!”
赫张大嘴巴,干瞪眼。哎呀!再一次被讨厌了。待返回复命时,他能不能自动提出降职的请求?或是干脆砍了那个姓尹的茅山小子,犯下大罪,然后再把自己塞进囚车中,负荆请罪?
烦死了,总归一句话,都是姓尹的臭小子害的!
“敏儿……敏儿!你要去哪儿?你脚伤未愈,别乱跑啊!”他没闲暇继续自怨自艾,才稍一闪神,那个小不点就像一阵风,来去无踪,悲叹完毕,赶紧去办正事。
正欲抬腿狂奔的赫忽地停摆动作,僵持着落跑姿势,歪头寻思,竖起长耳,仔细聆听渺渺天音,眉头上扬,颇具玩味的转动暗赭色眼瞳。
不对,按照他待在昆仑的时辰算来,王母娘娘的寿宴都不知道庆祝到哪边去了,说不准连阴曹地府的那群不入流家伙都巴结一轮了……可恶!这怎么行?
窝了个孬职窝了数百年,他怎么能错过这次升官晋任的好机会?还是赶紧把贺寿大礼送上去,拍马屁比较重要。
也好啦!小敏儿肯定又不死心的跑去找那姓尹的茅山小子,她不在场,事情就好办得多,起码不必担忧她的情绪起伏太过剧烈。
搔乱赤色红发,扳正歪斜尖耳,赫重重的叹口气,伸了个懒腰,充作心理预设,毕竟这种形同刽子手行为的烂差事可不是说干就干得出来,还得有足够的铁血心肠才行──偏偏他金盆洗手既久,现在是为了升官调职,什么屁都拍的小孬孬一个。
小敏儿啊小敏儿,你可千万别怪罪护使哥哥,我也是万般不得已,非做不可。
唉,天命所规,任神也甚感无奈啊!
第6章(1)
躲在距离殿堂最近的大树上多日,倦了便倚着树干打盹,但醒着的时分居多,她睁大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太虚殿大门,渴望能偷偷见到宸秋哥哥一面。
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宸秋哥哥从未露面?
更奇怪的是,这些天来她完全见不到小狸猫的踪影,照理说,它活动的范围区域不脱太虚殿方圆五十里,得时时听候宸秋哥哥的召唤,帮他练成五雷邪法,不可能跑太远。
她环抱曲起的双膝,偏首寻思,偶尔几只粉蝶停驻在纤肩上,戏耍、流连不去,彷佛是陪着她一同守候的伙伴。
“小曹,去检查瓮口是否都封得紧实了,顺道将先前没收拾妥当的瓦片清干净。”
“嗳。”模样憨直的小道士抓起扫帚,从穿廊步进露天大庭,先是愣着环视一圈,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真不敢相信脚底板踩的这块大地砖数日前历经了一场血腥杀戮,光是回想就让人将整张脸皮抖落,疙瘩掉满地,随便吸一口,都是满腹冤气,还是赶紧扫完走人,免得被师兄们的冤魂缠住。
扫扫扫,没烦没恼……
“咻,咻咻。”
“大肥鸟,吵什么吵?!”小曹搔搔后脑,掉头横瞟身后那株峨嵋含笑,正思索着要不要把它射下来时,讶异的愣住。
那是啥?一个秀丽玲珑的小姑娘半身高挂树梢,双手攀住一旁的枝丫,下探可人的脸蛋,朝他勾手指。
这……这是什么情形?狐狸精幻化人形,诱拐小道士?瞧她的模样,不像啊!清秀甜美的气息倒比较像只小黄莺……莺妖幻化成人,迷惑无辜的小道士?
“这位道士哥哥,敏儿有件事想请教你。”她漾动灵巧大眼,虚心的开口。
小曹浑身筋骨酥软,晕陶陶的回应,“什么事?”
“那个……就是……是这样的,我想请问道士哥哥,知不知道宸秋哥哥在何处?”
小曹痴痴的抹掉嘴角的涎液,“宸秋哥哥?你说的该不会是尹师兄吧?”
颓丧的小脸霎时绽笑,敏儿欣喜若狂的一跃而下,“对对对,我说的就是尹师兄,道士哥哥,你知不知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尹师兄离开昆仑了。”哇,近身一瞧,当真美得不可方物,难怪三不五时耳闻太虚殿里的谁谁谁被化身成美人的妖魅勾走魂魄。
灿笑芳颜倏地冻结,黑睫颤动,气虚着嗓音,急切的追问,“离开昆仑?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离开昆仑?”
“尹师兄说他离开昆仑是去把烧毁神殿,以及盗取经书的裘师兄逮回来,清扫门户……不过他没说几时回来就是了。”
“清扫门户?烧毁神殿?”
短短数日,怎么会发生这些大事?难道会是小狸猫串通其他道士骗走宸秋哥哥的秘笈?
为什么它要这么做?这样做对它又有什么好处?
毫无预警的跌入一团迷雾,向来单纯、复杂不来的小脑袋努力翻搅,意图挤出点蛛丝马迹,困在记忆转角的意识冷不防飞掠一幕幕小狸猫聆听入神的景象。
宸秋哥哥不愿意让谁听见他痛苦的自白,总是只肯向着不谙人语的小狸猫诉说,偶尔几次她无意间窃闻,例如上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