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英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推上马车。
「我是不能有弱点的。」他骤然道,如同刀刃般尖锐,「从我在朝中站立在这个位置後,我自已就知晓,我不能够有弱点。我的下属跟随我,必须时刻做好牺牲的准备,而我对他们也得做到寡情,当有人意图以任何人的存在来威胁我时,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云淡风轻地说出『请便』二字。」
她震愕难言,只能傻楞地望著他陌生遥远的容颜。
「陶仲文这次没有成功,肯定还会有下次,他会来府中查探就是前兆。我得尽快送妳离京。在福州有可以信赖的人,小二会一路护送妳,妳看过我曾成为孤魂的模样,也应该知道他的厉害,妳马上走,只要我不妄动,陶仲文暂时还不会分神。」交代完毕,就要拉下门廉。
她几乎是同时间搭住他的手阻止,凝视著他,她难以思考地问:「你……你要把我送走?这是什麽意思?难道你觉得我会成为你的弱点遭受他人攻击?」
「是的。」
「为……为何?」
「因为我喜欢妳。」
语毕,他侧过脸,吻上她的唇,汲取这他一直忍耐渴求的柔软。
她骇然抽气,近视他低垂的眼眸,一如她识得那般傲慢。避不掉这漫天洒下的绵密织网,只能随他浓醉的气息失魂摇摆,任他恣意捕获。
没有多加眷恋,他在她尚未回神之际,断然拉下竹帘。喝道:「走!」
马嘶声起,车轮滚动。
***
因为我喜欢妳。
张小师惊呆地坐倒在马车里,满脸通红加之不敢相信,双手捂著嘴,唇上还留有他遗馀的微温。
什……什麽嘛,这个人怎麽……怎麽这麽唯我独尊啊!
完全不理会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完要说的话,最後又突然这样吓死人不偿命,根本没有考虑她的反应和感受,就把她丢上马车,不道珍重,也後会无期。
「太过分了……」她愤恼喃喃,实在无法置信自已居然还为他那句「喜欢妳感到欢喜!
「小师姑娘,妳别生气,主子也是为妳好。」小二驾著马,目击到如此状况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当然得要帮自己主子说些好话的。「妳刚也听到了主子说他不能有弱点,所以造就他冷情的性格,只要不放感情,自然就能做到绝意我还是头一回瞧见主子这麽关心一个人呢。」
「这算……哪门子关心?」分明就是独霸!
好歹、好歹也该听听她的回答啊,像是她想不想走,又或者她是不是也喜欢。……忆起他刚甚至伸出舌尖轻舔她的唇片,她的面颊爆出红潮。
「呃,主子是恣意了点,不过他是真的对妳与众不同。他会这麽匆忙地要送妳,就是怕妳因为他的关系而遭伤害。」欸,该怎麽讲才比较清楚?「主子知晓,已不愿意让妳遇到不好的事情,所以必须先把妳藏在一个安全无虞的地方……这样说吧,假设今天被拿来胁迫的人是我,主子可以眼不见为净;但是如果换成妳被捉了,主子就不能冷静处理。他无法对妳无情,因为他真的是喜……咳咳咳,就是主子刚才对妳说的那样。别人的命他可以当成草,但是妳对他而言却是宝,就算是要牺牲妳而铲除对方,他也绝对做不到,他更不想看到妳出什麽差错,才会这麽强制地做了。」唔,会不会太肉麻?
「啊……」这一番话说得让她害羞到抬不起头来,找不出可以反驳的地方,她只能瞪著马车板,忿忿不平地转移另一个要点:「他对手下那麽坏,你干啥还听他命令?」
「哈哈!」小二昂首大笑,道:「小师姑娘,会做手下来为主子卖命,都是咱们自愿的。像是我,我妹妹曾经差点被个县官给奸污,不仅如此,那县官还诬陷我入狱,是幸运让主子给救了。其实会跟著主子的人,大多曾受其恩惠,他的大德,就算我再效命十年也无法清偿。」
「他也会做善事?」好稀奇喔。
小二可是笑弯了腰,「不,主子从不觉得自已做了善事,他说他本来就是等著要参那县官一本,是凑巧顺便加上无聊而已,没有任何其它意义。」这样不负责任又随便的言论可是千真万确,让他们就算想道谢也不知该从何谢起。
「那你们还那麽笨为他效命?」就像她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
小二歇了笑声,面容真实,道:「可能在别人眼中,主子是戴著面具的夜叉,是阴恶虚伪的卑鄙小人,但是对我们这些人而言,就只会记得主子的恩。」
「真有义气。」没想到,沃英居然具有吸引这种忠诚的特质。
「没那麽伟大啦。」小二笑著摸摸头,忽然想起什麽,从座位旁摸出一只小巧的鸟笼,递至她的身旁,「对了,小师姑娘,这是主子要我给妳的,主子还要我跟妳说,这只鸟虽然不是原本那只,但他还是取名为小乖。」
「……咦?」她怔楞地接过,瞅著里头那只拍翅的小麻雀。「他说……小乖?」
「小师姑娘,我说了主子是很在乎妳的。妳都不晓得,咱们抓这鸟有多辛苦,几乎日夜守在树旁,主子看了几百只都不满意,索性亲自出马才选中这只他觉得最像小乖的。」麻雀不都是一个样?他就分不出哪里不同。「还有,主子是很没耐性的,他为了要让这只野鸟变得乖巧,还随身不离地培养感情,只是为了让妳到时能开心。」
他为了她……费心思?
那个总是高傲到让人很讨厌的男人,为了她去抓鸟?
他笨手笨脚又狼狈困扰的模样马上活生生跃上脑海,仿佛她亲眼目睹过程。张小师抱住鸟笼,说不出是惊讶比较多还是感动比较多,只是觉得好想立刻奔至他面前,让他来告诉她现在脸上的表情。
「他为什麽……不亲自拿给我?」她可以高兴给他看,可以笑给他看,或许,会突然抱住他大叫也不一定。
「妳可别认为主子没诚意。」小二摇头晃脑,嘿嘿笑道:「主子看起来精明,不过其实并不擅於将真正的感情表露,所以只会照著自己的意思来做。」
「是……是啊。」她怔怔想起。
对,她懂,她明白的。
他很厉害,很会在人前装模作样,他的性子多变又奇异,真正的他则隐藏在这多重面貌下的最最深暗处,或许连他自己都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沃英。
但是她知道,他说喜欢她的时候,他成为魂魄和她吵架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绝无仅有的他。他的恶质,他的卑劣,他的焦急,他的失常,不论是真实或者虚伪,她是唯一完整明了且曾经接触的人。
满满的感情充斥在她所有的纤细思绪里,一咬唇,她猛地探手拉住小二的後领,喊道:「回头!快回头!我不要去福州!」
「咳咳!呃?」小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弄得咽喉梗塞,拼命地指著自己颈子提醒,好不容易才让她松手,能够顺气。
「小二哥,我不要去什麽福州!我要留下来,拜托你别送我去!」她连声恳求,眼神真切。
「耶?」小二很为难,「这可不行,王子交代我得把妳平平安安送达,妳是担心我一个人不成事吗?不要紧,主子都安排好了,出了城的第一个驿馆,那里有人可以接应。」还千叮万嘱要他不准只有他和小师姑娘两人单独上路,瞧,设想如此周到,真是感人。
「不要不要!我都说了我不要去了!我要留下来帮忙你主子!」伸手就要抢缰绳。
小二躲得快,却错愕道:「妳要帮忙主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错!」她才不是什麽碍手碍脚的弱点!
「这不行啊,」一方面注意路况,一方面还得小心别被她劫车,小二心惊胆跳,「要是出了岔子,我会没办法对主子交代的!」
「你把你主子一个人留在京城里对付敌人,才没办法交代呢!」理直气壮,抬头挺胸,她不再抢绳,却严肃万分地说服他:「你想想看,之前你主子差点连命都丢了,这回他要跟同样的人再交手,还会不会有这麽好运?」
「这……」老实说,他的确也很担心,主子先前失踪归来,那枯槁病瘦的活死人样,真真是吓了他一跳。有点犹豫,他道:「可是送妳回去,也不能……」有什麽帮助啊。
「上一次,你主子就是因为我而得救的。」如果硬要牵关系的话,光是把他从湖广带回京城就功不可没。
「妳?」小二眸著她,一脸狐疑。再怎麽说,他们两人共事过一阵子,至少也有基本认识。
「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一半吧。见他还是迟疑,她哼哼几声,道:「除非你打昏我或者把我绑起来,不然我要是自己跳马车逃了,你又奈我何?」若非他一定会向沃英禀报,到时她要是遭追捕或者害他被责罚就不好了,她哪还用得著浪费时间在这边跟他正义辩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