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一来,人家会怎么想你——”
她越说他越糊涂了。“我跟我的妻子孩子在一起,别人要怎么想我?”
她惊讶地眨眼。“你是说我吗?你要娶我为妻?”
老天!他皱紧浓眉。“你不知道吗?我不是早说过你是我的人了。”
她连连摇头,这跟她原初想的不一样,“我是你的人没错,但我不能嫁给你。”
这什么话!他突然怒火中烧。
但还不是生气的时候——他提醒自己,别忘了她才醒过来。
他重重吸口气。“说清楚,为什么不能?”
她扭着指头,半晌才挤出话。“嫁绐你,酒窖怎么办?我也不可能丢下嫂嫂,丢下小磊,还有江叔、王叔、掌柜他们——”
“谁要你丢下?”这事他早想好了。“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离不开时家,离不开酒窖跟那些醪、那些面,可你也离不开我——我没说错吧?”
他说对了。每一个字都对。
她捂住眼睛,因为眼泪又流下来了。
“傻瓜。”他轻轻把她双手拉开,直视她泪汪汪的眼。
“我、我本来是打算,留个纪念就好……”就像她拿走的酒杯,他送她的绶环,她会连同爱着他的回忆。一辈子留在身边珍藏。
只要被他抱过、亲过就好,她从不敢奢望能拥有他。
他摇头苦笑。
“你到现在还个明白?不只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了。”
她哇地扑进他怀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本来以为,我只剩下几天时间能陪着你看着你,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奢望将来……”
“是我不对。”他轻挲她头发。“我应该再早一点告诉你,去祭拜时大哥的时候,我已经跟他禀明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但她还有疑虑。“那宁家堡怎么办?我没办法陪着你——”
“我想过了,”他望着她的眼说。“成亲之后,我们一个月宁家堡、一个月时家,两个地方轮流住。反正两个地方也才四、五天路程。我们来回也可以顺便运酒,两全其美。”
这主意——听起来还不赖,但就是辛苦他了。
“你师父那儿呢?他会不会不高兴?”
“你放八百个心。”他亲亲她额头。“我师父绝对不会有意见。只是有一点你得先依我,师父寿辰就快到了,你得空个几天跟我跑一趟宁家堡,拜堂同时见过师父。”
“这么快?”她眼泪终于停了。
“我还嫌慢。”他一拧她鼻子。“事情是这样的,我上头三个师兄,这几个月来也帮他们自己挑定了媳妇,师父他突发奇想。趁他寿辰,一块把婚事办一办,来个喜上加喜再加喜——我前两天才刚给师父写了封信。他若见我上头写了些什么,一定会吓一大跳,想说我南下买办料材,怎么连妻子也一块准备好了。”
“怎么说?”她不懂。
“你忘了,我以前多讨厌女人。老实说。遇上你之前,我压根儿没想过我会跟哪个女人拜堂成亲。”
“我好高兴……”她臂膀勾住他脖子,整个人埋进他怀里揉着。“想到从今尔后,再也没人能把我们俩分开……”
他正要捧起她脸亲着,外头突然有人来敲门。
“小姐、四爷,外边来了个杨巡捕,说钦差刘大人有请。”
“你请杨巡捕稍等一等。”宁独斋答。
她望着他问:“钦差刘大人找我们做什么?”
“当然是时家的案子,”他审视她略显苍白的脸蛋。“你身子还扛得住吗?”
“没大碍,只是头还有点晕。”她在他搀扶下慢慢站起。“不过你得说清楚点,刘大人怎么突然来了?我怎么都没听说?”
“本来打算昨晚说的,不过有人淘气。脱了兜衣丢到我桌上,正事我就忘了。”
她很清楚他话里的“有人”是谁,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些血色。
“我怎么知道——好嘛。你现在说也不算迟。”
他笑着刮刮她脸颊。“先走,其他路上再告诉你。”
宁独斋与恬儿抵达红桥府衙时,金老爷、黑臣虎等一干人。
全在衙上跪成了一列。
钦差刘大人高坐堂上,一旁是神色慌张的红桥陈县令。宁独斋跟恬儿一进堂里。金老爷和黑臣虎立刻瞪大了眼睛。
“你刚才不是说事情已经办妥了?”金老爷倏地望向黑臣虎,小声地质问:“怎么她竟然没事?”
“我底下人是这么说的——”黑臣虎接着看着一旁手下,被派去埋火药的两人吓得不敢抬头。
“黑爷,我们是真的看见那房子倒下了,可是……就不知道……”
刘大人惊堂木一拍。“你们几个,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
“没没没、没事。”金老爷忙说。
宁独斋跟恬儿互看一眼,瞧金老爷跟黑臣虎吓成那样。他们几乎可以断定,塌楼的事铁定跟他们有关!
第10章(2)
两人跪下倾拜。
“草民宁独斋拜见钦差大人、县衙大人。”
“民女时恬儿拜见钦差大人、县衙大人。”
刘大人说话。“时恬儿,抬眼看看,身边跪着这几位,识不识得?”
恬儿抬头细瞧了几眼,回答:“识得。一位是金家酒庄金老板,一位是咱红桥城里无人不晓的黑爷。”
“金老爷状告你们时家草营人命,明明是酒坊,酿出来的酒却把人给喝死了,你有什么话说?”
“回禀钦差大人,绝无此事。”恬儿平静地将几个月来的纠葛——诉说,包括金家对时家的胁迫,还有县衙大人凭着金老爷之口,就认定时家有罪,硬是封了时家酒牌;之后,还三天两头遣黑臣虎一班人来铺子砸场——刘大人听完,朝抖个不停的陈县令一望。“陈大人,确有此事?”
“刘大人,冤枉。”陈县令自然矢口否认。“虽说金家老爷确实是下官的丈人,可下官办事,向来禀公处理,绝无循私臧否——”
刘大人突然抬手。“怪了。陈大人现在说的,怎么跟我打听的不一样?杨巡捕。”
“是。”杨巡捕到堂外领了两个人进来。
一个,是先前告官说自个儿夫婿喝了时家酒死了的妇人。另一个,是被左捕头霸着诬告时家偷卖酒的猥琐汉子。
金老爷一看,心里凉了半截。
这两个人,他不是早要黑臣虎打发他们离开城里。怎么又被找回来了?
“怎么回事?”金老爷小声问黑臣虎。
黑臣虎一摇头。“我发誓,我真的按您吩咐做了。”
上头的惊堂木又敲了。“金老爷、黑臣虎。眼前这两位,你们应当很熟悉吧?”
金老爷摇摇手,不敢搭腔。
“你们两个——”刘大人说。“把昨晚跟杨巡捕说的话,仔仔细细再说一遍,你先说。”
妇人一见刘大人指着自己,缩着脖子说话了。“是这样的,其实民妇的夫婿根本不是喝酒死的,民妇所以诬告时家,全是因为这位黑爷逼迫民妇——”
“你说什么!”黑臣虎大吼,直起身就想过去揍人。
杨巡捕眼明手快,立刻押着他跪下。“公堂之上,岂容你撒野。”
“刘大人,您绝不能听那疯妇随便胡言!”黑臣虎大叫。“草民棍本不认识这位妇人,而且跟时家既无冤也无仇,草民干么找人陷害时家--”
“噢。”刘大人微笑。“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你跟时家毫无冤仇,你为什么又三番两次到时家找碴?”
黑臣虎抽口气。自小到大,他背脊从没一刻这么冷过。
刘大人是有备而来,他所以微服出巡,就是知道很多冤屈,得靠私下查访才能厘清。
再加上黑臣虎做事马虎。处处露破绽。大概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个比陈县令还大的官来他们红桥城办案。
“我打听到的事情还不只这样。旁边这位,来说说当时左捕头是怎么找上你的——”
刘大人话没说完,原本站在一旁的左捕头,也噗咚一声跪了下来。“大、大、大、大人——”
黑臣虎跟金老爷一看这阵仗。就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竖日吉时。一串大红鞭炮炸亮了整条桩树胡同,被查封的十多张酒牌,终于又挂回酒铺墙上。
一批批前来贺喜的客人,将酒铺挤得是水泄不通。
“恭喜恭喜,真叫沉冤得雪——”
“啊,好久没喝你们的桂花酒,这些日子,我还真想得紧——”
“谢谢、谢谢,谢谢各位——”笑不拢嘴的掌柜忙着回话。边转头要跑堂快点把酒菜送上。“来来来。各位,咱家小姐交代,为庆贺时家酒牌重新挂上,今天所有人喝的酒,全由小店招待!”
“不骗人?”客人们嚷嚷。“那就谢谢啦!”
另一边,时家敞厅也摆了两桌。今天很特别,不但刘大人、杨巡捕来了,连恬儿那个爱躲在房里不问世事的嫂嫂,也难得露脸。
宫紫莲是特意来谢刘大人的。虽然她嘴里仍旧念着,要是宁独斋或刘大人早几个月来,说不定时勉就不会被金家人给气死,不过她算是识趣,没有当着大家面掉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