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凤眸,直视著他。
「我从来就不曾忘记我的好大哥。咱们兄妹俩,可算是相依为命,又哪那麽容易忘呢?」他对她的好,她一辈子都记得。
没想到她会这麽直接认真,他愣了下,心里还真有些雀跃喜悦,他老以为这个妹子会认为他很罗嗦呢!脸上不由自觉露出傻傻的笑,哪还有舵主的威严。
直到身後的杨伯咳了声,他才恢复面部肌肉,想起件事得交代,正经道:「妳若真当我是大哥,就该听我的话,我已经告诉过妳了……」
「咱们镖局仇人多嘛!」容似风替他接下去,又笑又叹。这大哥简直像是个老婆子。「我知道的,我有小心注意。」怎麽就是不信她?
「妳知道?妳知道还没跟我说一声就出门?」虽然他明知自己妹子有能力行走江湖,但就是没有办法完全放心。
四方镖局一向挑明不跟强取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作勾当,更不看脸色,所以常常都会得罪人,不过他们名望大,又享有一定的盛誉,有本钱跟人家杠上。但要是对方玩阴的,那可就不那麽好对付了,他就怕那个万一啊!
「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跟著去啊。」见他皱了眉,她提醒道:「你担心我,就如同我也会担心别人一样。」
「别人?」他一顿,随即恍然大悟,「啊……啊!那臭小子还用得著妳去担心吗?我看他根本没把妳当师父。」没大没小的兔崽子,干啥还为他费心思?哼!
「这个嘛……」她微笑,「大哥,再怎麽样,我是不能不管他的。」从她把他救回来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她的责任了。
更何况,这七年来,她了解他到骨子里,更不能说放手就放手。
否则……唉。只愿,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别起任何波涛。
容揽云没注意到她眸中一晃而过的异色,只顾著说:「妳就是太实心眼,认定什麽事以後就坚持到底……要我说嘛,让那小子去受点皮肉苦,看看气焰还会不会这麽嚣张……」
她抚唇,一副烦恼的模样:「喔……大哥,他细皮嫩肉的,我舍不得。」
「啥?妳……妳在逗我笑吗?」他瞠著铜铃目。
「嗯……你说呢?」呵。
一旁始终沉默聆听的杨伯,眉毛悄悄地弯了。
第五章
容似风不想,不想作一个像她娘那样的女子。
她的爹是个名门镖局的大当家,成日忙得几乎不见人影;而她的娘,则是这样无法掌握的男人的一名小妾。
悲剧从这里开始。
从她懂事以来,每日首先见到的,就是娘亲以泪洗面的景象,喃喃自语地哭诉著爹为什麽丢下她,为什麽不回来,为什麽让她独守空闺,她又有多後悔嫁了一个这样的男子。
接著,娘会哭著抱住她,说她是心肝,说她是宝贝,说只有她俩过日子……说她为何不是一个男孩。
如果她是个男孩,或许爹就会回家,爹就会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妾,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怪不争气的肚子居然生了个女儿。
愈念著,就愈忿怒,母亲原温和的表情,逐渐消失。
头一回是把她推倒在地上大骂;再来是打她巴掌;跟著,尖锐的银簪刺上她的身,划出一条条血痕。母亲双眼里没有她,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叫唤,鲜血一滴滴留下。
只有头几次的时候感到痛而已,之後,她什麽也无所谓了。
她知道大娘和杨伯都很好,她也知道他们一定能帮她,但是,她没有开口跟任何一个人讲过。
她是她的亲娘,纵使她在人前故作正常,但关起门来却对自己女儿施虐,她依旧是她唯一而且至亲的娘。
没人发现隐在衣服下的伤疤,但是日子一久,伤口只增不减,她动作上的异样闪躲,终於引起大娘的注意。事情被揭发後,大娘告诉她,娘一定得去看大夫。
她守在她们母女俩的房间,耐心地等著娘回来,好久好久,终於,让她等到了。娘的气色看来不错,也好像可以看得到她了。
可惜,那样温柔的笑,却只是犹如昙花。
有天夜里,娘突然发了狂,砸碎房里所有东西,不停地打她踹她,拿著碎片割伤了她身体好多部位,她哭著抱住娘求她不要这样,但是,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气去阻止一个发狂的人?
她被甩开,再爬起;被甩开,再爬起。不知道重复几次,不知道伤痕添了多少,然後,娘就这样在她眼前呕血倒下。
等杨伯和大娘赶到时,她只是满脸的血,抱著自己娘亲尚有馀温的尸体,眼泪流乾,喉咙哭哑,衣衫破乱,不晓得直直瞪著哪里,僵硬地没办法发出一个声音。
此後,她一直睡不好,面无表情好长一段日子,能够学武,是让她转移心伤的一个契机。因为她不想这麽懦弱,像娘讲的那样没用。
再度能有笑容,是十三岁以後的事了。
但不论表面如何平静,心灵怎麽恢复,她就是坚持不嫁人、不作柔弱的打扮。
大哥终身只有正妻,即使嫂子不在了,也坚不续弦,是由於这样。
她谁也不恨,没有人有错,爹、大娘,都在几年内相继辞世,舵主也由大哥接替,这些只是往事与往生的人,再多提些什麽,一切也不会重来。
她并非瞧不起自已女人的身分,只是,在她坚强独立的表面下,还是有著软弱的部分,那太过疼痛的创伤,也会令她想要逃避。
所以就伪装。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哪……」清朗的嗓子念著诗句。
「妳果然是在这里喝酒!」月色下,殷烨对著亭子里的一个人影没好气道。
「咦?是你啊,徒弟。」容似风靠坐著梁柱,一脚抬起踩著石椅,轻轻地晃著手中酒壶。
「什麽是我?」明明就是她要人吩咐他去拿东西,还以为是什麽要紧事,结果居然只是送下酒菜过来!「妳跟杨伯说会待在房里等著,还跑出来让我找。」他走进亭内,将手中的篮子往桌上重重放下。
「你不是找到了吗?别生气,我在房里看到这明月实在美得紧,所以等不及你来了。」她倾身往前,支著颊,笑笑地望著他。
他走近後才发现,她身上披了件外袍,神情也微醺,跟平常端整的模样不太相同。顿了顿,看向栏杆外,地面尚有著酒水,他才想起,今天又是她娘的忌日。
印象当中,每年都有一天只嗜茶的她会喝起酒来,一壶献地,二壶自饮。後来才辗转得知,原来这是她祭拜她娘的方式。
殷烨不晓得容似风的过往,只是觉得,她在这天总会有点不一样。
像现在,又不知道在对著他笑什麽了。
「我要回房了。」转过身想走,却被她拉住手臂。「你干嘛,」下意识地回首,却看到她离自已好近好近。她身上乾净的气味淡淡地飘过来,他一怔。
……这女人,好像变矮变娇小了。
他记得以前总是被她压得死死的,过招的时候只要她手一伸,他根本连她衣角都碰不著……奇怪,什麽时候,他高她这麽多了?脸著只到自己肩膀的容似风,他怀疑自己之前怎麽都没注意到。
「等一下嘛,干啥这麽快就要走?反正你回房也没事做……」她脸微红,吐息之间皆是酒香。「来来,坐下来陪为师的喝一杯。」拉著他就要坐。
他还在比较两人体型的差距,就突然被一把扯下,险些撞到桌子。臭婆娘力道还是有,他收回之前觉得她变弱的谬论。
「我不喝酒。」这玩意只会误人误事,所以他向来一滴不沾。在她旁边皱著眉,他把面前的酒杯推了回去。
「不喝啊,今晚夜色那麽美,你真不会享受……」她停了停,随即一拍额,笑道:「是了,我忘了你这石头性子,对某些事情总有特别的固执。」没强迫他,她收回杯子自己乾了几杯。
殷烨睬她一眼,不知干啥要坐在这儿看她饮酒,正待起身,一个东西就靠上了他的肩膀。他错愕,垂眸一看,容似风竟然斜著身子倚在他肩上。
「妳……」是醉了吗?正要出声,刚好角度有个巧妙,他从她颈项一路由下瞥到了她衣襟内的一点点肌肤。
在月光的映照下,肤色更显白嫩。
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但不论举止或者打扮,他却从未见过她有什麽女红妆的样子,现在瞧到的一小片肌肤,当真是让他觉得好不能适应。
犹如看著了什麽不该看的东西,他连忙移开视线,将她的头推回去。不料没一会儿,她又倒了过来;他咬牙,再推回去。
真的是醉了吧?她虽一向跟他不拘小节,但却从未如此失态。
看她还是略带摆晃地偏著身子,眼见又要倒回处已身上,他索性用力一推,整个人跟著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