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救药。」容似风抄起桌上两只茶壶中的一只,一挥手便往他们丢去。
满壶热水就要临头浇来,那些人大惊,急忙跳脚散开,中间的白衫男子推挤中闪躲不及,刚好被砸中脑袋。
「呜啊!好烫啊——我完啦!」好看的脸熟啦!毁啦!他抱著自已面部打滚,凄声哀号。
铁壶「喀隆」一声掉在地上,大夥儿定目一瞧,就马上有旁观者爆出笑声:「是空的!」
「咦?」白衫男子摸著自己,头上只有热热的水渍,但不到烫死人的地步。丢脸丢大了,他一拍地板坐起,怒喊:「别让他们走!」
「我可没说要走。」右侧有人扑来,容似风拿起佩剑反手用剑鞘敲了他一记,再用力一拐,「不送了!」她清喝,那人就失足掉出楼外。
「啊——」凄厉惨叫,扑通一声,直落西湖。
「让你醒醒脑。」她扬眉笑道。人模人样的,品格却如此低劣。
「开打啦!」喀搭喀搭,闲杂人等鸟兽散。
殷烨实在不想帮忙解决她惹出的麻烦,但就是有人不识相!後方砍风声落下,他看也没看便倒转剑尖刺去,只听抽气声惊起,一人影往旁闪去。
「来得好!」容似风用鞘身贴著来者腰部借力巧推,俐落地将人给送出楼外,「第二个。」她喊,鞘再一转,挥向另一人屁股,「打扰我吃饭,该打!」啪啪啪!
「爹哇!」扑通。
「娘呀!」扑通。
像是下饺子似地,围在桌旁抢攻的十数人不停哀叫,不停减少,一个个都跌进了西湖里去清醒清醒。
「饶命啊、饶命啊!」最後一个双掌合十讨饶,「我不会泅水啊……拜托大侠饶了我……」看容似风有收手的迹象,机不可失,他霎时挥拳猛力朝她打去。
一道利光瞬间从左侧刺进,他当下惊得脑中空白,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少年俊美却宛如阎王的面容,沿著他修长的手臂往下看著自个儿被刺穿的衣服,以为肚破肠流了!
「不知悔改,演技太差!」容似风抬起腿,把他也给踹了出去,「你不会泅水的话,就叫你下面的同伴救你吧!」她朝木栏外喊道。
殷烨拨开剑上的破衣布,将之收入剑鞘,上头一点血迹也没。
容似风回过头,见状勾起唇,夸道:「你已经能运用自如了。」分寸都拿握精准。
「不要再用这方法来试探我。」他冷声道。这种一路上要他最後关头出手相救的戏码实在令人生厌!
他恼怒,却不知是在恼她不顾己身安危,还是恼自已太过心软。
「呵呵……」没有正面回答什麽,她找到了躲在一旁的小姑娘,上前捡起在混乱中被踩过的花蓝,她走近她。「对不住,害妳没生意做了。」
小姑娘惊魂未定,却觉得这公子刚才好神勇、好英雄!才脸儿红红地想道谢,楼下的掌柜就咚咚咚地跑上来察看战乱後的灾区。
「天哪!」他一拍自己油亮的额头。真正没生意做的人是他啊!
「啊。」容似风站直身,略带抱歉地道:「掌柜的,别担心,这儿的一切损失我会负责,你只要上四方镖局报个名号,我保证连强壮的工人都有一大批可供使唤上不过,不好意思了,大哥。
「啥?四方镖局……难不成你……妳……」他们杭州有个声名远播的镖局,当家的是个豪爽海派的壮年男子,听说他有个妹妹,一向穿著似男……
「妳……妳是容姑娘?」他讶问。
明明是臭婆娘。殷烨站在後面,又是冷哼一声。
「容……姑……姑、姑娘?」有人吃惊地张大了嘴,才冒芽的情思硬生生地被折了断。
容似风拍了拍一旁小姑娘呆掉的脸蛋,笑道:「正是在下。」
***
「舵主,小、小姐回来了。」新来的门仆阿正,被诡谲的气氛弄得开始结巴。
杨伯在旁边,观一眼容揽云难看的脸色,咳了两声,解围道:「舵主已经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往一实是「早就」知道。
「是、是!」阿正诚惶诚恐。他今天头一回上工,连门口那大匾额上写得四……什麽都没问清楚呢,就被众人拱推作代表进来报告……这个主子好像很难伺候啊。
他还没走出厅,就在门口碰到了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
「大哥,我回来了。」来者正是容似风。她无视於容揽云黑煞的表情,跨过门槛朝他笑道。
大哥?阿正展现他机伶的一面,立刻躬身,道:「少爷好。」多拍点马屁,才好过日子。
不料「啪」地一声,容揽云重重地拍桌站起。
「是小姐!」隐忍许久的怒气终於爆发。「她是小姐!你要叫她小姐!」声如洪钟。
「啊啊……嗄?」阿正被那咆喊震得有点头昏眼花,还是容似风扶了他一把。他眨眨眼,看著身边挂著微笑的青年,委屈道:「分明就是个男的啊……」虽然身子不够壮,但臂膀很有力啊!
「跟你说了她是小姐,就是小姐!」他干啥跟个门仆争论这种事?容揽云不容反驳的下令:「以後都要叫她小姐!听到没有!」根本是迁怒。
阿正呆了,不晓得自己本来是马屁的,怎会变成揪马毛了?这地方委实怪异得紧,对男的要喊小姐,那杨伯也该唤杨嫂?舵主不就变成……
「容夫人……」他喃喃。
「你说什麽!」木窗快被震破了。
容似风呛咳了声,忍笑忍得很不成功。
「好了,你快点出去。」在有人要大骂之前,她赶紧推著门仆。「过些天会有人跟你解释的。」踩著他满脸困惑,她好心补充。
将大厅门合上,她转过身对著自已大哥。
「大哥啊大哥,看来你身子骨强壮如昔,作妹子的我也就用不著担心了。」中气如此十足,真令人欣羡啊。
容揽云瞪著她,决意要好好教训这胡来的妹子。对!该怎麽做呢?
先打她几下屁股……但她今年好歹也二十有七,实在不适合用对付那十个孩子的方法;不然把她关禁闭……可她会乖乖听话待著才有鬼;那就,不准她吃饭……唉,这怎麽行,她若是不支昏倒了,他就要去祖宗牌前忏悔没作好兄长了!
嗯……呃……啊!心里挣扎地呐喊。他满腔的不悦,终究在妹子的笑容中化为千万无奈。
「回来了就好。」虽然一踏进杭州城就先来段让人头疼的鸡飞狗跳,搞得他们镖局的镖师练拳之馀还必须去人家饭馆收拾善後。揉著额角,他看了下她,问:「那小子呢?」
容似风知他问的是殷烨,「回房里去休息了。」走近椅子坐下。
「哼,这小子也太过孤僻了!」明明住在同一问宅子,怎麽他上次见到那兔崽子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看他大概连咱们长什麽样也没费心去记吧?亏我还替他著想。」他想那孩子毕竟是寄人篱下,所以让他在镖局里有份差事,不致存有亏欠感,若他功夫够好,甚至可以成为他的左右手。
毕竟算起来,自己也是那小子的师伯,怎料他那麽难伺候,性格冷漠不说,成天还板著个脸,见人也不搭不理。幸好他不喜欢跟那十个孩子有交集,否则连他们开朗的性子也变阴沉了那怎办?
「欸,这种年纪嘛,难免会拗了些。」唔……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是吗?」他哼声,不接受这种说词,「我看他不都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有风妹才拿他有办法。
她笑了笑:「他还是个孩子,以後自然会长大的。」
他瞅著她,一双已经有些白丝的眉毛动了下,半晌才启唇:「那妳呢,妳长大没?」
她微顿,正想拿茶壶的手就停在半空。
「大哥,你在说笑吗?」她已经可以算是个「老」姑娘了。
「我要是可以笑得出来就好了。看妳这样,妳不知我心里多替妳惋惜。」他难得严肃道。也因她年龄长了,很多事必须说开。
没有讶异突然转变的话锋,望向他,她的眼神是温和的。
「这样没什麽不好啊。大哥,我不像娘,不够软弱,也不懂得如何依赖,所以,我没有办法依循她的脚步去走。」
「我知道妳跟二娘不同,所以,就算妳照著二娘的路走,也不会有相同的结果。」为什麽她就是看不开?二娘在她面前呕血而死的冲击确实是根深蒂固,但难道就没有能够不再束缚她的一天?
「大哥……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她轻声淡笑,没有给正面答覆,只是突然说了这一句。
总是这样,她总是这样四两拨千金!
容揽云恼虽恼,却没出言逼迫她正视。他知道,她已经想打住这个沉重的话题了,就算再怎麽勉强谈论下去,她也不会让人有机会接近她内心那一处不能碰触的伤口。
他深深一叹。
「我并不想多管妳,只希望妳能别忘记我这个作大哥的。」从小看她到大,她的转变,让他既心疼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