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芙蓉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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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倏然停步,让她差点撞上,略带诧异地反问:

  「你……想考武举?」

  她不明白他的语气为何会如此惊异,可能是她的模样不够勇猛吧,她忙道:

  「是啊!虽然我看来不太可靠,但或许还是有能用之处。」她想试试看。虽然没有威猛身材,但她有别的才能,有时候掌握关键输赢的,并非是冲锋陷阵的大将军呢。「你觉得我不适合?」为什么一副诡异的表情?

  「不……」只是因为你是女儿身,不论文举武举都极不妥当。他没将这句话道出,只当成是她随口说说。

  「欵,你走好快。」她又落後一段距离了。

  「你快点回家,别让人担心。」他在岔路口重复提醒。再跟他走下去,就回他上官府了。

  其实她还想跟他多聊点,这可是他们头一回如此交谈呢。真正对过话後,她觉得他原来并不坏,心里著实对必须仓卒结束谈话感到可惜。

  「好吧。」走了几步,又怱地回头,「对了,上官,我要向你道谢呢。谢谢你这次帮我解围……还有,对不住。」诚心诚意地一鞠躬。

  最後的道歉,是说给他听,更是说给自己听,毕竟,她的偏见曾经让她在心里偷偷讨厌他。说来好笑,她以为好的人陷害她,她以为坏的人却扶持她,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清。

  说话时,她没正眼睇他。他察觉,启唇:

  「湛露,」这回换他叫住她,「你不生气吗?」

  她侧了下脖子,又是一笑。

  「当然气啦,好气好气呢!不过生气伤身,倒楣的还是自己,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回报对方呢。」这是刚刚才学到的「容忍」。

  回报对方?「你要给他们难堪?」他又讶异了。

  她瞧来总是沉静,骨子里却有副有仇必报的脾气?

  湛露眼睛微微地弯著。

  「不会,我不会给他们难堪。」她这样说,接著轻声道别:「我走了,真的谢谢你。」虽然她明明丢了一个朋友,却又感觉还是有一个朋友呢。

  转过身,没走多远,就听到他语气淡淡地道:

  「你会被如此对待,并非你不好,毋须觉得难过。」不等她回应,他旋过脚步,「告辞。」往和她不同的方向走去。

  湛露背著他,盯住自己鞋子,强忍了大半天的泪水险些滚落。

  她以为自己装得若无其事,不在意,应是毫无破绽,结果居然被他看穿了。

  是啊,她感觉自己非常失败,她不懂得和书院里的同侪相处,简直糟糕透顶。

  「好锐利的人……」走就走了还来这一招。她瞪著石板地,好辛苦才将眼泪眨回去。「我……我才不哭呢……」哭就败了,得意的是对方。

  她回首,瞥见他修长的身影已远去。

  「……我不会认输的。」

  她抬头挺胸,慢慢吸口气,迈向归途。

  ※  ※  ※

  孟冬读书会。

  入冬第一个月,伦明堂惯例的读书讨论会,主题为诸子百家思想,先生旁观,学生发挥,旨在让同学互相交换意见及心得。

  这个活动,是自由参加的。

  亭榭水阁凌波,绿杨垂柳摇曳。

  当轮到沈伯麟大谈儒家仁恕之时,始终静坐在一旁的湛露忽地起身。她和睦亲善地微笑,启口道:

  「伯麟兄,儒家思想以礼义忠孝为本,倘若今天有一个人,他於外彬彬有礼,背後却是撅竖小人,依你之见,这样的假君子是否比真小人更卑劣呢?」

  沈伯麟望见他站起已有不祥预感,被他打断又指桑骂槐,心里更是气怒。上次不晓得怎么给湛露逃掉,不过这数月来没见对方有任何举动,反而如平常般,因而也就无多注意,没想到他这时居然发难!

  「这可不一定,真小人的卑鄙也是大大违背儒家的。」他维持斯文,转移重点。

  「伯麟兄有见地。」湛露抱拳,模样好生敬佩,不等他回礼,对著众人又道:「我就认识了一个假君子,他暗中算计朋友,谓之不义;他假仁假心表示亲和,谓之失礼;更糟糕的是,他自诩读遍圣贤书,但作为却无耻龌龊。」

  慢条斯理地再将视线转回,她道:

  「伯麟兄来评评理,这人身畜牲,对也不对?」若说不对,就表示他沈伯麟是个畜牲,不过,她谅他没胆说对。

  这影射如此明显,知情的同学已有数人窃笑出声,而沈伯麟的神色更没好看到哪里去。

  「这……当然不对。」他胀红著脸,力持平声。

  「哀哉,哀哉!不过儒家教导人们要宽恕,我也就不同对方计较了。」她轻轻一笑,「伯麟兄,不知你感觉小弟这么做,是否合乎泱泱大度?」

  「当然,你做得极好。」他必须用尽全力地咬牙,才能保住他的温文面具不致破裂。

  「多谢伯麟兄称赞。」拱手,唇悄扬,下台一鞠躬。

  待得读书会散去,她不等有人跑来算帐,脚底抹油先行离开。

  有人迎面而来,她抬首,见是上官紫。

  他没唤她,她也就不先开口,这是一种不用言语的心意相通。

  从数月前的那个夜晚开始,他们时有交谈,却不为人知。

  这书院里最卓尔不群、聪颖绝顶的两个学生,在他人眼中似乎界线分明,抵触对立,却鲜少有人发现他们压根儿就是盟友。

  擦肩之时,上官紫垂首,不赞同地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不是说不给他难堪?」他虽没参加读书会,但在亭外听得清清楚楚。

  她一点也不内疚地扬眉。小声回道:

  「我是说不给他难堪,可没说不给他『好看』。」顿了下,又怨道:「那儒家思想我念好久呢,差点要睡著了。」死板又无聊,若非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否则真想丢了去看她的水浒传。弄不懂这东西哪里有趣!

  这率直言语令上官紫俊美的脸容淡现笑意,「我也不喜欢。」

  「啊,原来你会笑呢……」好……美丽啊。第一次见著他的笑容,她迹近愕然地凝视,「我一直都以为你……冷冰冰的,脸上黏了面皮。」真是大开眼界,原来男人也可以一笑倾城。

  不禁举臂想摸摸他漂亮的脸,他却眼明手快地避开。她一怔,不觉对他这般见外的举动感到有些奇怪。

  彼此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她大概真忘了自己是姑娘家。上官紫心里暗忖,提醒道:

  「我过阵子要离开了,你别再招惹他们。」

  「我才不会再那么笨……咦?」她张大眼,瞅著他乾净的下巴,「你要离开?去哪里?」她才……才和他当成朋友呢。

  他挺直身,长腿踱开,诡异地回头一笑。

  「我要去考武举。」

  冬风萧瑟,落叶飘零,那一年,他们两人初识又分离。

  第三章

  「大人,您在笑什么?」

  校尉见平常勇猛无敌、严肃正经的大将军面露微笑,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想到今年武举考试有个有趣的家伙。」放下手中的卷纸,上头洋洋洒洒的端秀字迹,令中年男子刚毅威仪的面容浮现稀有兴味。

  「哦?怎生的有趣?」校尉睇著那纸上的字,说老实话,他识字不多。

  「他没有参加骑马、射箭及刀石等技勇术试。不过,」中年男子粗犷的眉一轩,将手中卷纸尽数拉开,「他的武经和兵法论却十分出色,见解精辟。」

  「哦?」校尉探头看过去,却只觉得那些文字好像臭虫。

  「原本,武经和兵法论这个部分,翰林官看了他的作答後很是生气。你知晓他写了什么吗?」

  「大人,属下不知。」校尉摇摇头。

  「兵法论其中有一题是要求他布阵打胜仗,但他却写道:『战地位於何处?其地多高?有无河川?其河位於东西南北何方?有多少里?时节又是如何?』他不解答,却列出数十来条问题,考官以为他不尊重考试。」

  「咦?」对啊,他要是考官的话也会发火的吧?

  「他最後甚至写上了『纸上谈兵无所为』七宇。」中年男子似是感觉大快人心地朗笑数声。

  「这小子胆子忒大。」校尉喃念。竟敢惹那些翰林官。

  「但却很引人兴趣。我今早和他见过面了,并且依他要求,将那假想的战地条件列得更为详细,他便给了我这么一篇完整又超卓的必胜兵法。」而且,他若是稍微更动河川方向,或者山稜所在,那小子还可以重新再撰写一篇完全迥异的杰出战法。

  武举选考的武经及兵法论因为没有比术试重要,武人又识字不多,经常流於形式,一般都是代笔,这小子却证明了自己骑马射箭不行,但另有真本事。

  这纸上谈兵无所为,他倒是做得非常优异。

  「这么厉害?大人,您瞧他可有上回殿试那个武状元的气势?」校尉睁大眼好奇道。他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姓上官的武状元,年纪轻轻却技艺超群,连大人都称赞不已呢。

  中年男子仰头豪迈大笑,道:

  「不,这小子没有半分别人的气势,却有异於他人的本领。」他拿起桌上毛笔蘸墨,「不过,若他们两人联手,肯定无往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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