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带伤未愈又染严重风寒,回京後他就让她借住在侯府里,方便上官绿医治照应。或许是顾忌著她在养伤,她始终没有机会和他好好交谈。
他已经知道她是个姑娘,然後呢?是何时知道的?
这对他和她有任何影响吗?
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又算是什么?
纵然她和他有著毋须言语的默契,但对於自身在他眼中由男转女的定位,她却无法预测有何种结果。人的心情变换,最是困难掌握,又何论个性敛饬的上官紫。
这些疑问都令她难以思考,就算带兵打仗,碰到再难缠不易应付的敌人,也未曾让她如此卧不安枕。
她著实不愿意失去这些年的同袍情谊,更害怕他待她的态度会有所隔阂。
心底深处,却……又不能否认有种莫名的期待。
她满脸通红,挥不去缠绕思索的杂念。
对了,她好像记得,他还、还脱了她的衣裳,抱著赤裸半身的自己治伤……
一阵燥热逆冲她的脑袋,她只感觉眼前晕眩起来。
「你听到了吗?」
上官绿凑到眼前的一句问话让她醒神,湛露忙抬起头:
「听到……什么?」她略带歉意地回问。
「啊啊……我刚才说,我等会儿煎一帖药,你不要忘记喝。」上官绿面露有趣的光采,试探低语:「怎么,你在想什么丢了魂?」
「没!」湛露略微狼狈地将目光飘离,回避她的直视。
「喔。」上官绿撇唇,耸耸肩,状似不是很在意,「对了,我大哥今儿个有来看过你了吗?」
「大……大概没有吧。」她迟疑结巴,末了还不自觉地叹口气。
上官绿笑得眯起眼,「好吧,那我唤他过来陪你好了,免得你无聊。」
「不、不!」湛露赶紧拉住她,「别麻烦他,我在这里吃住,已经够叨扰的了。」她自知这不是全部理由。
「见外什么?你们不是好朋友、好伙伴吗?」上官绿天真无邪地嘟嘴。
现在她也不清楚是不是了。湛露微微苦笑,只是道:
「不用让上官来陪我了,倒是……我希望出去走走。」单独在房里,她一定会胡思乱想的。
「出去定走?好啊。」上官绿歪著脖子点头,从旁边橱柜拿出一件外衣递给她,「哪,天冷,不要忘记多穿些。」
「谢谢。」湛露接过。
「甭客气。」上官绿道,俏丽唇瓣有著优雅的弧度。「我们府里啊,最醉人的就是东园的景色了,如果你要出去走走,一定一定要去那儿喔!」她倾身,非常热切地建议著。
「呃……好。」湛露只能微笑。
得到她的答应,上官绿抱起木盆和药箱,在步出房门前再度回头叮咛:
「要快点去喔!下然……不然花都谢了呢。」留下谜样般的字句,她愉快地离开。
湛露愣了愣,才拿起御寒外衣披上。
「真那么漂亮啊……」她缓缓站起,往上官绿说的方向而去。
会让上官绿这么大力地推荐,那个东园是开了什么花,如此吸引人……
慢慢地踱步过去,尚未细看园内妍丽,却先睇著一个人影。
一道修长的男人身形,手持紫红色银刀,在园庭中央挥舞著。
她并不懂得武术,更不会评论招式,和上官紫相识数年,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观他练武。只见他衣袂飘扬,翻手旋身,毫无赘余之处,每一个姿势都俐落中带著沉稳,蕴含强大力量,却又隐存美丽。
举手投足间,令得冷梅纷飞轻摆,细枝风扫沭振。
一时间,惑了她的眼。
在他收势立定往她的位置看来时,她才恍若初醒,僵硬地收回倒退的步伐。
「你怎么没在房里休息?」他问。
因为那样会胡乱想到你。湛露暗暗在心中叹口气,才知晓上官绿介绍给她的「美丽花景」指的是什么。
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她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嗯……我休息很久了,想出来逛逛。」慢慢朝他走近,只能这样说明著。
两人陷入沉默。
「呃,我刚刚看到你在……」讲到一半,湛露垂眼停住。她并不懂武功的,还是别乱说,「不,其实也没什么。」
上官紫看著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眉。
又是一阵难堪静寂弥漫在周遭。湛露即便想故作自然,却只是更显刻意尴尬。她想到他曾经和姑娘之间对谈而导致沉重气氛,自己身分道破就成为这种处境,不禁感觉心急起来。
愈是紧张,就愈是不灵活。
她早先还忧虑他知晓真相後会造成彼此距离,却不料真正放不开的是自己。
忍不住地想逃离这窒息的范围,却听他道:
「如果你能和我对招的话,可以切磋的就不只是棋艺。」
她愣住,慢慢地瞪大眼。
「和你……对招?我不会武的。」这种早就呈现的事实,还要重复说明吗?何况他这么强,她不消一招就惨败了吧?
「你的确是不会武。」他直视她,道:「但你却仍旧可以带领军队打胜仗。」
他……是在夸奖她吗?她有些难以置信。
实在是好……好拐弯啊!
理解他牵扯话题的用意,她忽而忘却残留的窘境,噗哧一声笑出来,道:「我想你一定没有称赞过别人吧?譬如绿姑娘?」
「绿儿?」他剑眉一扯,「她只能得到我的责骂而已。」
他的表情虽平淡,但她却能看出俊美的脸庞有著大哥对调皮妹妹的宠溺。
「呵……」她抿唇,莞尔道:「老实告诉你,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像你这么正经的人,怎么会有一个那么淘气的妹子?」虽是不搭调,但更显两兄妹的可爱。
他没有再对答下去,只是望著她不再硬直的笑颜。
她敏感察觉到,就像是某种相通的意念交流,缓缓地歇了笑,却不再避开他的注视。或许她是在等,等他可能要讲什么。
落英缤纷,细洒在两人之间。默然半晌,上官紫缓慢地低沉道:
「在书院的时候,王享先生将你托付予我,起先,我只好奇一个小姑娘如何独立,而後,你证明自己的聪慧的确毋庸置疑。」
「啊?」她轻呼一声,极为惊讶。
王享先生?那么……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
他低稳的嗓音续道:「在军册里看见你的名字,却让我十分惊讶。我以为你的志向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想到你当真冒险而行。本考虑在民变平反之後,就要你不可鲁莽,但你展现的能力令我打消此一念头。」
他的眼神闪动,不知何故,湛露的心脏猛跳起来。
「你不愿讲,我就不拆穿。你为我同窗,为我同袍,曾与我并肩作战,患难相恤,这些,并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有任何改变。」他沉静说道,贯熟的稳重语气就如同他的誓言。
她几近诧异地凝视著他,郁结的胸口在一瞬间如释重负。
他缓缓开口:
「於我上官紫,湛露此人,是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湛露伫立在他身前,动也不动了。
脑海里闪过这数年来的一切一切。从书院两人相识,到从戎重逢为伍,首次远征进谏得允,而後情感点滴累积吸引,为彼此最晓畅懂得的密友,更合作无间共度难关。这久久远远的日子,原来他都是看著男装衣袍底下真正的她。
或许他并非时刻相陪於身旁,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总是能够适时出现,并且在她背後守候,给予她强大支持。
上官紫是何等内敛心思,她再了解不过。他是个不轻易给予承诺,也绝不会道出违心之论的人,如此一番特别的坦言,对她来说,已太够太够了。
她铭心感动,柔情萦怀,泪水几乎夺眶。
「你……你说话为何……总是喜欢拐弯抹角……」
他勾唇。她在作战时写给他的信,不只拐弯抹角,甚至迷离吊诡。
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湿痕,他道:
「堂堂湛军师,有泪不轻弹。」
她泣笑,「就算我流泪了,也不代表我不会打仗。」
「的确如此。」他不得不同意。
手微扬,他将她拥入怀中。
湛露闭上眼,亦举臂紧抱著他。无须再多露骨的言语,他们之间存在的,不只是朋侪之间的义气,不只是战友之间的信任,更拥有彼此心灵相通的爱恋与情意。
她终得他誓言。
只不过、只不过……似乎也无法就是这么幸福了。
※ ※ ※
「哪,你不担心么?」
上官绿抱著一盘不知名的草叶,坐到了湛露对面。
「担心……什么?」湛露正看著小行送过来的兵部公文,眉头轻拧。
「当然是担心我大哥啊!」上官绿抓起草叶拔拔捏捏,再放入旁边的瓷碗中,「我那些叔伯全都来劝我大哥赶紧娶了尚书千金,以挽回大哥和朝廷之间的嫌隙,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一点也不著急?」
「咦?」听她如此说明,湛露赧颜,问道:「你那天偷看了?」
「欵,哈哈!」说漏嘴了。乾笑两声,忙归回主题:「唉唷!别计较那么多嘛,不管怎么样,我是在问你怎么不怕我大哥娶其他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