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姑娘可是我们辜府的金帖贵客,连点像样的菜肴都没能尝上便掉头就走,实在有失辜家礼节,还是今夜的菜色不合辛姑娘的胃口?”
尖刻的嗓音宛若定身咒,制住了蹑手蹑脚遁逃失败的辛芙儿,拍了拍额头,翻了个白眼,暗自呻/吟,有道是:福祸难避,此话果真不假。
“辜夫人,失敬。”她忍住满腹无奈和怨气,躬身作揖,不忘狠狠的瞪了犹然在笑的辜灵誉一眼。笑笑笑,早晚笑死你!
下人们手脚利落,一眨眼的工夫便清得干干净净,半点残羹也不留,撤换上另一张崭新绒毯,铺得舒适宜人。
辜夫人贵族礼仪跪坐,弄得辛芙儿绷紧脸皮,拘谨端坐。
热水一冲,青花瓷中菊花瓣舒展绽放,丝丝甜香一扫酒肉靡味,辜夫人端起杯子,徐徐啜饮,好整以暇的端详着坐在对面的小道姑。
“辛姑娘似乎很对灵誉的眼,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他提及女子的名字,辛姑娘不仅仅治好了灵誉,连带的还把他的魂魄勾走了,实在了得。”
听着她似嘲似谑的话语,辛芙儿心想,名门人家说话就是这样,永远听不准话中含意。
“不不不,是辜公子福大命大,我只是帮他安安心神,驱走围绕在身边的不干净玩意儿,辜夫人过奖。”现下不只一把,三把冷汗都淋漓畅流,如果不砍了辜灵誉,她就改姓。
对身畔可人儿的藐瞪视若无睹,辜灵誉径自笑道:“娘,只要有芙儿在,我整个人神清气爽,瞧,我现在不仅能站能坐,还能走能跑,方才芙儿还嫌我气血太足,差点搂得她喘不过气……我的意思是,你一定得同意这门亲事,芙儿一日不进门,我这颗心就一日难安。”
心肝宝贝一开口,辜夫人露出宠爱的笑容,一反面对辛芙儿时的高姿态,慈眉善目的安抚道:“灵誉,你别着急,娘明白你的心思,铁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啊……”辛芙儿正要反驳,却被辜夫人打断。
“我遣人调查过,辛姑娘今年芳龄十八,同我们辜家一脉单传,无父无母亦无兄姊弟妹,孤苦伶仃的担起辛家相传的道馆……”
呜……描述得真传神,从尖酸势利的辜夫人口中听见自己乏善可陈的凄楚家世,连她自己都要掬一把心酸泪水了。
辛芙儿皮笑肉不笑,“辜夫人,你快别说了,我知道自己命贱,不值得一提,区区一介草民实在匹配不上辜公子,肯定是他一时感激在心里,才动了娶我的念头,你千万别当真……”
“换句话说,辛姑娘是看不起我们灵誉?”辜夫人眼尾一吊,口吻不疾不徐,逐字加重音节。
“哎呀,哪儿的话,辜公子玉树临风,翩翩有礼,温文儒雅,堂堂京师一介贵公子……”降魔除妖,她样样在行,可就是不懂尔虞我诈这一套,充其量只能将所有的恭维话语全说出来,尽可能的吹捧。
“好,说得好,能得如此良婿,相信对辛姑娘而言是美事一桩。”辜夫人顺势接口。
“是啊!我实在高攀不上。”天花乱坠,东拉西扯,说得口都渴了,辛芙儿端起杯子,喝了口菊花茶,总算能松口气,幸好。
“择日及合八字,对辛姑娘来说应该不算难事吧?”
“小事一桩。”要是连基本功夫都不会,她还算什么白茅道传人?
“那好,在正式入门之前,请辛姑娘暂留辜府,一方面能筹备婚娶事宜,一方面又能就近照料灵誉,你意下如何?”
喝到泛渗着苦味的一口茶,辛芙儿当下喷了出来,弄湿袖子,错愕的出声,“啊?”
搞什么?说了这么多,怎么还是绕回原点?
辜夫人鸣掌,旺福诚惶诚恐的走上前,她刻意看了辛芙儿一眼,扬声道:“吩咐下去,即日起辛姑娘便是咱们府上贵客,饮食起居悉数比照少爷,下人们如有任何不敬之举,遵照辜府规矩,一律杖打五十,逐出京师。”
“辜夫人……”
“如果没有其他异议,灵誉,我让旺福安排辛姑娘住在离你的寝房最近的漱玉阁,你看如何?”直接略过当事者未完的申诉,辜夫人拍掌定案。
“这是再好不过。”辜灵誉转头,朝脸色发青,惊吓得下颔松脱的辛芙儿咧嘴灿笑,亲热的喊道:“往后咱们便是自己人了,也不必太过分你我,反正早晚都是要睡在一块,你说是不是?”
最好是……是你个鬼啦!辛芙儿撞邪似的,暗恨在心头的神情如是说着,碍于辜夫人在场,满腹冤火只能忍到自己得内伤,不能发作。
第4章(1)
“辜灵誉,我辛芙儿今生若是不杀你,誓不为人!”
辛芙儿朝天一吼,无奈手里无剑,只能赤手空拳顺随激动的情绪胡乱挥舞,直至筋疲力尽,后仰一瘫,才肯鸣金收兵。
难得能松懈一身筋骨,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作个春秋大梦,可是她心里闷透了、憋坏了,想起某人得意欢喜的模样,就恨得牙痒痒的。
凭什么要她留下,她就留下?
她也真傻了不成?竟然陪着他瞎闹胡玩。
应该趁这大好时机,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才是。
辛芙儿翻身坐起,拨开水丝帷幔,圆眸左瞟右瞅,梭巡一遍,小心翼翼的滑出尚未更衣的下半身,足尖摸索着鞋子。
暗处一隅,埋伏者止不住窃笑,左臂横腰,右手曲肘顶在腰侧,一只右鞋倒挂在指头上,若再看仔细些,不难发现款式尺寸皆和榻下另一只凑成双。
“怪了……我记得明明脱在这儿的呀……”她纳闷的喳呼。
未穿布袜的赤裸莲足往外围探去,蓦地,不知遗落何方的鞋子竟然自行套在小巧雪足上。
辛芙儿的眼皮巍巍一颤,瞪着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双大掌帮着自己将鞋子穿好,拇指压住踝骨,轻轻按着,这下当真是插翅也难飞。
白皙裸足摆在宽大掌心里,彷佛盈手可握,细致小巧得宛若一只玉雕饰物。
辜灵誉贪恋不舍的直勾勾瞅着,怎么看都看不腻。凡属一般人间的事物都令他觉得新鲜,正所谓入境随俗,学会了用两条腿走路奔跑,端正坐姿,斯文吃食,饮酒作乐,男欢女爱,唯一学不来的是……情。
人类有情,是为万物之灵,动物也有情,却不过是单纯的渴求生存与否之情,与凡人纠葛多变的七情六欲大大不同。
雌雄之间为了繁衍续命,不论喜欢与否,可以随意交配,单单如此,并无多余牵扯、窒碍;换作凡人,却是另外一回事,不单是为了传宗接代,还得讲究门当户对,是否为心之所属、情之所钟……讽刺的是,这种只能意会,不能传授、仿效的虚幻之物,他学不会。
在富甲天下的辜府看惯了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让他越发不能将人类之情看得透彻明白。
有人可以为了一两银子休妻卖女,有人则是为情舍生,宁死不屈,小小一座辜院大宅宛若世间缩影,光怪陆离,悲欢离合,应有尽有,不必踏出宅院,便能体受凡间人情冷暖。
他感到迷惑不解,究竟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似乎无迹可寻,无律可从,问过旺福、阿牛,甚至是身旁所有的下人,众说纷纭,每个人的回答大相迳庭,他们各说各话,或解释,或以物比拟……
“情?就跟白花花的银两一样珍贵,可是呢,要说珍贵,当然是银两好,钱在情在,钱不在就什么都不在。”势利眼的旺福露出贪婪的笑容,做此解析。
“爱?少爷,你真是爱说笑,爱不就是那样吗?你情我愿,一拍即合。”喂鱼的阿珠笑得花枝乱颤,还以为是辜灵誉在同自己打情骂俏,自作多情的变得害羞。
“情?天底下有什么东西是银两买不到的?情啊,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喏,你上京师第一等的妓院瞧瞧,只要亮出银子,还怕那些婆娘无情吗?”固定在辜府城墙外讨赏的乞丐语带轻蔑的抒发己见。
众人的答覆都是一种独到见解,他全听进心里,却不能体会。
这是成为普通凡人前最后一道难题,也是他渴望成人的最大心愿,体悟人的情爱从何而生,最后又是怎么消磨殆尽,只要学会了如何去爱人,他便不再是占有人身的灵兽,而是真真正正的“辜灵誉”。
“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罢手?”辛芙儿泄气的妥协。
所幸浓浓夜色掩盖了双颊的嫣红,只能听见怨气极重的闷声质问,他这么个揉搓法,是想把她的脚丫当饺子皮捏来下汤吗?
“我不知道。”
“什么叫做你不知道?侥幸让你当了辜灵誉,如今千方百计把我弄进辜府,说是报恩,却不知道你肚子里在打什么歪主意,该不会是害怕那老黑茅来找麻烦,所以希望我陪你度过这段聚魂的日子……疼啊!你干嘛掐我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