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明明说,貔貅去过了荒城,达成她当初离家寻找貔貅的本意,那么,她为什么还留在貔貅的地盘?
为什么?
儿时偷藏小猫小狗不让爹娘发觉的惶恐心情,好像又再度回来。
云遥趁金貔熟睡时,为北海送饭换药,害怕被金貔看见她窝藏男人,而且还是光听见名字就和她冷战起来的“北海”,她知道定会掀起一场风暴,但她又怎能任由对她照顾有加的北海,生病受伤地昏倒荒野呢?
“你与那只神兽……怎么回事?”北海在云遥为她重缠伤巾完毕之后,开口问她,充满试探。“看起来,你们关系很不错。”
北海问得太直接,云遥一时招架不住,呃了好半晌也不知从何说起。
北海虽像她的兄长,却又与云霓不同,她能与姐姐有话直说的感情,无法全盘套用在北海身上,特别是霓姐又告诉她,北海对她是有男女情爱……
她又不能骗他。
“我爱他,我一辈子要留在他身边,陪伴他,直到我生命终了。”云遥终是坦白,即便会伤害北海,她也必须吐实。
她知道爱一个人有多辛苦,北海爱她,一如她爱金貔,然而她没能爱上北海,正如同金貔也没能真正爱上她。她与北海算是同病相怜,但她又比北海幸运些,金貔虽不懂爱,却愿意展臂接纳她爱他,而她无法给北海相似的回应,只能……对他抱歉了。
“你——”北海虽心里隐约有过猜测,真正听她由嘴里说出来,仍是带来巨大打击。他沉默良久,喉头干干的,好不容易才又挤出声音:“你与他才相识多久,就做这么鲁莽的决定?!云叔云婶同意吗?!”
“是我爹我娘目送我们离开荒城,应该是……同意吧。”而且她娘还叮嘱她不少东西,要她乖乖听金貔的话……听起来像在托付女儿给金貔。
“你是人他是兽,你们要如何过一辈子?!”
“我没有烦恼过这些,我只知道现在这样很好,在他身边,看着他,陪伴他,我觉得很满足,倘若我比他老得早,老得快,只要他不嫌弃,仍要我,我就乖乖留下,要是我老了变好丑好丑,他仍俊美漂亮,我配不上他,而他不要我了,那么,我再走……我不求他的一辈子,我给他我的一辈子,即使没能陪他到寿终,我的心里依旧有他。”云遥笑着在说。人与神兽间的差别,她知道,但若因这样的差别放弃爱他,那多可惜呀……她还能爱他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六十年,她为何不去爱呢?
北海无法置信她对金貔用情已经如此之深,才几十天光景,他在她身边十几年都没能得到的爱情,金貔竟——
“金貔待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被他欺负。你瞧,他为我做了好多事,这么大又甜的梨,是他种的。”云遥捧起小篮里的水梨,甜丝丝且珍惜无比,芙颜亮丽粉嫩。“他明明就不吃,它们对他而言只是废物,但他仍是种了,还有满满的蔬菜水果,以及这座主邸,他怕我想家呐……”
“……”北海刺痛地闭眸,不看她,不看她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得到幸福。
“等你伤愈,就下山找北洋、美净一块回荒城吧,顺便帮我带封信回去,向我爹娘和姐姐问好。”云遥讨厌自己必须让北海如此痛苦,但追逐着不属于他的人,他会更疼。“……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你的幸福。”
云遥没能久待,来匆匆去匆匆,又回去陪伴那个得到她一辈子承诺的男人。
北海好痛好痛,痛得宁可失去呼吸,也不要尝到心碎的滋味。
他恨自己的词拙,也恨起云遥的迟钝,更恨金貔的夺爱。
恨老天爷没有将他历年以来的祈求听进耳里,那期盼能娶云遥为妻的小小祈求……
他的一辈子,也愿意给她呀……
第9章(1)
纸终究包不住火,窝藏北海的事,被金貔发现了。
不,不是他发现,而是北海直挺挺站在他的面前,与其对峙瞪视,云遥满脸为难及慌张,想阻止北海,却无能为力。
北海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事实,在几天一点一滴探问之下,才知道云遥与金貔所做的交易实情,他不能接受自己心爱的女人对一只神兽而言,只是想尝尝何为爱情的棋子!
他气疯了,斥责云遥太傻,拿自己一生开玩笑,他不顾云遥反对,要带她离开这里,离开金貔,他不容自己呵护十几年的宝贝任人欺负作践!
身体状况已痊愈的男人,因愤怒而生的力量,凭云遥哪能抗衡?他拉起云遥,怒气冲冲地将她带离房,扯得云遥手腕疼痛,挣不开他收紧的五指钳制,只能踉跄被他拖行,只能不断请求他别这么做——
“北海!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我不走!我不要走——你放开我!放开我!”云遥企图定住双脚,却不敌北海,狼狈得像只无力小鸡。
北海甫听完她来不及闭嘴锁住的话,咆哮着要带她离开这里。
当北海冲进貔貅洞时,金貔是不在的,里头只有满满金山银矿各式珍宝,出自于一股怒焰及嫉妒,他咬牙道:
“好极了,貔貅不在,连老天都认为你该走!既然你为他付出这般多,索讨些代价也是理所当然!比起他到荒城短暂停留几日,这些实质的财富才真正对城民有助益!”
北海大手一捞,沉甸甸的宝物扫进怀里,那不过是一小部分罢了。他并非贪财之人,就是气极了金貔拥有的财富竟如此之多,却是他穷其一生都挣不来的富贵,他自金貔身边拿走它们,如同从失败者身上夺去一项证明,不只是财宝,他更要将云遥远远带离金貔!她是人类,应该与人类一起生活,而非陪着一只兽,即使是神兽又如何?兽就是兽,永远与人不相同!
“北海别这样——”她快哭了。
北海拉她要走之际,金貔回来了,站在貔貅洞外,看着自己地盘上出现的陌生男人。
金眸先是落到北海扣紧云遥腕脉的手,而后又慢慢挪往北海怀里那一堆“食物”,他的食物。
“你是谁?”金貔眸一凛,冷声问:“你怎么上到这里来?”
“金貔……他是……”云遥想开口解释,声音却不及北海来得响。
北海回瞪金貔,“云遥带我上来的,我在这里已经足足七日,你完全没发现吗?”他问得好挑衅。
“七日?”金貔望向她,她则心虚咬唇,仍想亲口向他说明原由,他却蹙起金眉,方才疑问的神情敛去,同样两字再由他口中说来,变得冰冷:“七日。”
这个男人,在他的地盘藏了七日!
而窝藏他的人,是她!
“北海受伤昏倒,我才、我才带他回来,等他伤愈,我就会送他下山,金貔你别生气……”
原来他就是北海,就是喊了她姓名千万遍的男人。
“我就算要下山,也要带云遥走!”北海坚定道。
“北海!我不会跟你走!”云遥否决他的话:“我要留在金貔身边!我不走!”
“人类无法七日不吃不喝,你在这里七日,吃的是外头植种的蔬果稻米?”金貔淡淡问,而此时他的“淡”,才是最不寻常之处,而他的“问”,亦教北海与云遥困惑,他为何关心北海这七日吃些什么?
“你拿我为你种的东西,喂养这个男人?”金貔脸上依旧平静,只有她知道,金色眼眸里闪动的火焰,使他的眸色变得深浓。
“我……”这一点,她无法辩驳,因为她确实是。
“那是为你种的。”金貔慢慢说着。
“金貔,北海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任由他饿……”
“那一大片东西,全是为你而种。”金貔仍是相同的浅浅的口吻。
“我知道,我说了,北海受伤昏倒,我不能不救他,况且他是为我才——”
轰!
金貔挥出手臂,金光迸裂,洞外菜园瞬间化为乌有,结实累累的荔枝树连片残叶都不存,说好明天要采收的樱桃,仅存一处窟窿,翠绿菜叶无一幸免,本是苍郁热闹的景象,如今只有凌乱碎石,风沙漫天飞舞。
“那是为你而种,不是为了给其他人吃。”金貔容颜凛冽,神情冰冷。
而她拿他植下的东西,悄悄的、宛如偷儿的,给了另一个男人。
对人类,或许觉得是渺小之事,对他貔貅来说,给她的东西,便只能容她所用,任何人全都不许碰。那是他的心意,如同貔貅咬财赠予主人,那份财气便是它特意寻回,主人要将之转手,都会激怒它。
因为知道她需要,他改变习惯一草一木一景一花,挪动清幽峻岭,植起人界才有,对貔貅毫无价值的蔬菜水果,若非她,他何须容许它们出现在这里?
她却不懂,不懂他的作为,既然她不懂,留它何用?
“金貔……”她愕然慌视毁坏的园圃,豆大眼泪凶猛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