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起码眼前不会。”司空晨笑道,“现在你在血月,朕总要顾及你的安全,更何况现在师出无名,我平白开战并不占便宜,几时你能扳倒李承毓再说吧。对了,李承毓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让你当女皇?”
她低下头,“应该是真心的,但是朝内还有阻力。”
“嗯,先借他的手将你送上女皇之位再说,看来这个人还有可利用的价值。”
他打量着她,“朕听说,这个人对你倒是颇为殷勤?”
“他自认为臣,视我为主,自然不能对我太冷淡。”聂青澜答得巧妙。
司空晨深深盯着她,沉默片刻后,忽然问她,“青澜,你这一个多月……没有变吧?”
她像被触到隐痛,咬着牙根笑道:“陛下指的是什么?”
他的嘴唇嚅了下,笑了笑,“没什么,朕想你是不会变的,朕……我是不可能看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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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青澜没想到自己回到驿站时会是那么晚,天都已经黑了。
她本来只想和司空晨聊几句就回来,但是他有许多问题,大大小小,问得非常细致,她必须打点精神一一应对。
从广德茶楼出来时,司空晨先走一步,他要会合他带来的人马一同去驿站,她则和杨帆一起走。
快到驿站门口时,她忽然回头问:“杨帆,你给陛下写了几封信?”
他被问得张口结舌,没有立刻回答。
聂青澜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忠君爱国,只是……别让我太难做人,像个傻瓜。”说完,她便先一步进了大门。
从今天司空晨的言谈话语和各种问题来看,她相信自己身边有人一直在和司空晨通信,传递她在血月的相关消息,能对全盘状况如此了解的人,就只有贴身保护她的杨帆了。
若是以前,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正她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现在,她很不喜欢这种时时刻刻被一双眼睛盯着的感觉,仿佛她的行住坐卧都在被人监视一样,半点秘密都不能拥有。
但,她又想拥有什么秘密呢?
正胡思乱想着,迈进西厢房的小院,忽然觉得角落中好像有个人影,她一惊,本能地警觉戒备,摸向腰刀。
“回来了?”飘渺的声音因为夜色显得有些空灵。
她的心一沉,那人是李承毓。
向来不惯夜色的他,此时独自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手中像是握着一件什么东西,她看不清,但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眸光幽亮地凝注在自己身上。
“嗯,是啊,不知不觉走了这么久。”她心中有愧,不仅因为自己背着他去见了司空晨,将血月的一些内幕几乎尽数倾倒,还因为在她出门前,原本他是先有约于她的,却被她拒绝了。
“还没有睡吗?”她柔声问,“这里这么黑,你怎么坐得住?”
“殿下不回来,我放不下心。”他站起身。黑夜中,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清冷,那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气息,“殿下还有事要交代吗?”
“……没有。”这样的他让她感到不安。
“那么,告辞了。”他没有再多言语,转身就要离开。夜色下,他的身影被垃得异常萧瑟深长,聂青澜忍不住叫住他。
“承毓……”她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声音出口之后才发现轻如蚊蚋。她以为他不会听到,但他奇迹般地站住了,转过身——
“殿下还有事?”
“陪我……再喝一杯吧。”她轻声说。
黑夜中,他像是默默凝视她许久,然后那丝清冷又化作了温暖的笑意,“只要不是为了醉,我可以奉陪。”
酒,清澈地倒进一双杯子中。
聂青澜和李承毓各自拿起一只杯子,谁也没有急着喝,而是一齐仰头看天。
“今晚无月。”她叹道。
“是的。但是我们可以心中有月。”他就坐在她身畔的台阶上,“不会有永远的乌云,最重要的是,要能推开心头的那一片。”
“何当拨去闲云雾,放出光辉万里清。”她咬着杯沿,独自沉思着他的话。
“殿下心头迷障太多了。”他淡道,“您不该是如此优柔寡断的人。”
她自嘲地笑笑,饮下那杯酒,平静地说着属于自己的伤感——
“这世上总有些事,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我这一生,事事都能做到斩钉截铁,唯独“情”这个字,真应了那句诗:抽刀断水水更流。几次挥剑断情,竟然斩不断,理还乱,牵绊越斩却益发的绵密。看来“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后面还应该加上“无可奈何”才贴切啊……”
周遭安静了好一阵,他忽然闷声道:“殿下认为什么才是命中注定?”
聂青润回答,“从小,我爹就教我忠君爱国,但又让我一生遵从于太子之命。太子与他的父亲素来不和,到最后……我背叛了皇帝,辅佐了太子,这就是命中注定。”
“这只是你情有独钟,算不上命中注定。”他像是随着她笑,“背叛了你们先帝,你心中有不安吗?”
“会有一些,毕竟我算是逆臣贼子了。在边关征战多年,人人都认为我是司空朝最忠的良将,但我却是个叛臣。”她呵呵笑着,那笑声背后有泪,“只因为我以为这都是命中注定。”
“命是什么,你未必知道,却被它死死牵绊住了。”他低吟着,“青澜,若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你到血月来,岂非也是命中注定?你有没有想过,你命定的结局是在血月,还是在司空?”
她静默了,这问题她从未问过自己,此时昏昏沉沉的去想,也想不出个答案。
“她许……我会死在血月吧。”她含糊地说。
“死,有善终,有惨淡收场,你不希望自己是后者吧?”
“日后的事情谁能预言?谁又能料定?”她继续含糊。
李承毓低下头,阴影里可以看到他白皙的面容,似玉石一样光洁,唇角又是那样坚毅,“青澜,你不能再由着自己被人摆布,你总要想清楚,自己该往哪边去。否则你不是在救两国百姓,而是在害他们。”这段话,如醍醐灌顶,让聂青澜全身颤栗着,杯中明明已没有酒了,她却还在咬着杯沿。
当她回过神来,李承毓已经走了,他似是用尽力气说完了想要对她说的话,而她,满心的羞愧和矛盾,也因为最后一句话蓦然纠结成了一块盘石,重重压在心底。
她……的确不能再左右摇摆。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若是永远的任凭自己相信一切皆是“命中注定”,那她的命中,真的就只剩下“无可奈何”这四个字了。
第8章(1)
驿站最大的大堂,现在已经被腾出来,改成了两国议事的大厅。
聂青澜走进这间屋子时,两国的官员都已就坐。司空晨微笑着坐在右侧排椅的最中心,而左侧的中间那一把却是空的。
李承毓见她进来了,立刻起身,“殿下。”
见他的意思是让她坐在那把椅子中,聂青澜犹豫着,“我还是坐到一边去吧,我现在毕竟不是血月的人。”
“既然李承相都说你可以坐这里,青澜就不要客气了。”司空晨并不掩饰他和她的亲密,笑着用手指着那椅子,也示意她坐过去。
她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在这个最受瞩目的位置坐下。
“我们远道而来,多谢李丞相的盛情款待,又将东厢房这边让给我们住,果然是心思细密,设想周到。”司空晨慢条斯理地说着开场的场面话。
李承毓轻轻点头,“陛下是客,我们当尽地主之谊。更要多谢陛下大度,肯在我们血月的土地上,商讨这次两国国土之争。”
“好说,人让我一尺,我让人一丈,这是朕做人的准则。李丞相盛情邀青澜至血月主政,这样的胸怀和胆识,可不是常人能有的。”司空晨看看他,又看看聂青澜,“这个多月来,也有劳丞相照顾青澜的起居,她脾气不好,若耍了性子,李丞相可要多担待。”
李承毓微微一笑,“陛下真是说笑了,殿下的衣食起居有后宫照顾,我能做的非常有限,而且殿下性子谦和,坚毅果决,与殿下在一起,只会让人如沐春风,哪有需要我担待的地方呢?”
司空晨眯起眼,“看来青澜在血月过得不错?朕之前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聂青澜听着两人对话,总觉得气氛古怪,便沉声道:“既然是要说泾川之事,为何一直在说我?若是因我而耽误了正事,我可以离开。”
“青澜生气了。”司空晨呵呵笑着,“好,那我们现在就说正事。关于泾川,其实本不需要朕特意来这里和李丞相谈。”
他向身后做了个手势,有人抬上来几份硕大的地图,在一旁高高挂着。
“这些是我们两国这百年来的地图,上面清楚标明了国境线的所在。李丞相可以看清楚,泾川方圆七十里之内,有三分之二归属于我司空,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在我只要你们占领我国土地的血月人民搬离,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