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告诉他,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亲爱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光溜溜的脑袋在他手心里蹭来蹭去,活像打过蜡似的。“你会抗拒和光头的女孩交往吗?”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说得更准确些,在这种情形下,他实在很难再思考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五分钟?还是五个小时?他总算平顺了呼吸,从视觉冲击导致的精神休克中恢复过来。同时,他发现自己非常、非常、非常火大!
“为什么把头发剃了?!”
“因为这样戴假发比较方便。”
“好端端的戴假发做什么?!”
“人家喜欢……”莫晓惠垂下头去,手里的假发耷拉到地上,一如两人之间跌进谷底的气氛——沮丧,但有些微妙。“你果然还是喜欢Linda那种长发女生……”
“这关Linda什么事?!”他觉得莫名其妙。“你又是哪只耳朵听过我说喜欢长发女生的?”
“你喜欢短发的?”她蓦地抬头,目光一亮。
“是……”但这并不意味着长度可以近乎为零。
“那这样呢?”她把手伸到颈后,摸索片刻,用力一掀。
秃头套揭了下来。
莫晓惠甩甩头,甩开被头套压得过于服贴的短发。
刚过耳根的长度,不怎么整齐的刘海……十五岁的莫晓惠在这一瞬间从记忆回到现实。
黄博志以为自己会再一次精神休克,可是没有。是他心脏变强壮了?还是神经变迟钝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这下面还有什么?”他一把抓住她的头顶,听到她喊痛才把力道放松。“这次是真的?”
“当然,戴三层头套不会太蠢了么?”
“戴两层头套也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
“亲爱的,你几时开始认为我是正常人了呢?”
一语击中要害。
是啊,从她在惠恩堂坑走他一个月的饭费,又在他面前上演“六十秒变身”的剧码开始,他就该明白,用正常人的标准衡量这个丫头只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尽管她现在长高了,漂亮了,曲线迷人了,乍看之下像个女人了……可她还是当年的莫晓惠,那个喜欢耍心机,玩花样,总让人跌破眼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莫晓惠。
她不浪费时间,不做无用工,不玩无意义的花样。
这一次,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Linda说他是个单纯的人。他这么个心地纯良的好青年,却偏偏喜欢上一个如此不单纯的丫头……
“我说过,没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只有我才能克你的桃花命。”莫晓惠笑意盈盈的望着他。“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能满足你的任何需要!”
噗——这句话的误导性会不会太强了?
只听她继续道:“不管是美艳的、清秀的、性感的、端庄的、成熟的还是幼齿的,我都能变出来给你。不觉得很划算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
“划算,很划算。”
“就是嘛!”
“可我好像并不需要。”
“为什么?买一赠十耶!跳楼大甩卖,错过后悔一辈子哦!”
“桃花命什么的是骗你的。”他捏住她的脸,好气又好笑。“我胃口没那么大,给我满汉全席还怕会营养过盛撑破肚皮。至于最合口的……鸡饭加点小油菜也就够了。”
不知这丫头是否明白他的意思?太直接的话他说不出口,只好借助隐喻……唔,鸡饭加小油菜……他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就说了。
短暂的沉默后,莫晓惠戴回头套,戴回假发,戴上墨镜。只是眨眼工夫,她又变成那个和史文·罗尔森一起出现在服饰店的神秘女郎。
“送我回饭店吧。”她对他说。
看来他是真的用错类比了。
“所以说,你最后也没把礼物送出去?”
“没机会。”
“生日快乐说了没?”
“说了。”
“有时间说这四个字却没时间把礼物拿出来?”
“……”
“真是丢人啊!”
“我知道。”
黄博志对着镜子点点头,将牙刷放回原位,结束了这段长达一分三十秒,却毫无建设性的自言自语。
第7章(2)
玻璃盒原封不动的搁在写字台一角,就是那个他过去放两块钱的地方。自从那丫头走后,没人在宿舍里卖鸡饭了,这个位置也就空了出来,放什么都不合适。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枚密封在夹层中,三公分见方、零点五公分厚的肉色薄片。这原本是她的生日礼物——他的研究成果——不是开发中的半成品,而是已经通过检测的“智能型人工皮层”。
连教授都还没看过的成品,他要亲手送给她。
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没能把礼物拿出来。
他在犹豫什么?在顾虑些什么呢?
刚在马桶上坐稳,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想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铃声响了十秒后切断,刚好是一整支旋律的长度。隔了片刻,传来简讯的“哔哔”声。
这么早,会是谁呢?初阳?Linda?还是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丫头?
咳,他有预感。
十点。惠恩堂。望穿秋水,不见不散,分秒必争。
陌生的来电显示,没有署名的简讯,不伦不类的成语……除了莫晓惠还有谁呢?
十点啊……她算是体贴了。他还有时间吃个早饭,看个报纸。
叼着涂满果酱的白面包摊开早报,习惯使然,一翻便翻到了影视版。和他猜的一样,又是史文·罗尔森的头条。《鬼影》的首映叫好叫座,无疑是近期最受瞩目的新闻。翻来翻去,却没看到一张莫晓惠的照片。这才想到,这丫头乔装混进会场,自然不会有记者认出她来。
他始终不理解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究竟有何意义,可既然她喜欢,其中就一定有它的乐趣,以及超越了乐趣的事业和梦想——她的dreams come true……
他比她早来到这个世界七年,却开始担心追不上她的脚步了。
或许,这才是他心里的症结,没能把礼物送出的原因。
她回来了,以不曾遗失的纯真,更加自信而从容的风采出现在他面前。那一瞬间,一切都美好得像一个梦。
所以他退缩了。
他怕这个梦在最闪亮的一刻裂成两半。然后,再也无法复原。
归根结底,是他的怯懦和自卑绊了自己的脚步。
换衣的时候,他又看了眼那套挂在墙上的昂贵西装,伸手将桌角的玻璃盒塞进口袋。
荷兰巷。二十八号。
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木门和匾额。
自从教完小恩一学期的电脑课之后他就再没来过了。起初偶尔还去俱乐部的地下室晃一晃,看看阿古做的新道具,或是整理一下被遗忘在角落的铁皮箱。渐渐的,忘了从哪天开始,这习惯也如同大头贴上容易褪色模糊的笑脸一样,从他的日程里消失了。
如今又一次来到这里,还真有点儿阔别多年的感觉。
抓起铜锈斑斑的门环,他用记忆中的力道朝黑漆木门上敲去。
“啪”的一声,门自己开了。
原来是虚掩的……也太大意了吧?尼姑庵就不会遭贼了么?严格说来,这儿也算不上尼姑庵……算了,这不是重点。黄博志扒了扒头发,一边默念着“打扰了”一边推门而入。
前院空荡荡的,连一片落叶都不见,也没半个人影。
经过回廊时,他停下脚步,扭头瞧了瞧墙根下的草丛。不晓得丫头们翻墙用的踏板还在不在?多半是不在了吧……
再往里走,绕过院内的池塘,就是正厅了。
和室的门开着,室内摆着矮桌,矮桌上有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桌前是客人用的坐垫,端端正正的摆着。
人……都到哪儿去了?
正犹豫着,耳畔隐约传来一声类似重物翻倒的声音,来自院落的另一端,好像是……练功房的方向。
太久不来,他着实花了点时间来确认自己的方位,然后花了更多时间走到练功房窗外。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走正门呢?他不知道,只是不知不觉就来到窗檐底下了。
窗户很高,不攀上去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噢——很痛啊,罗尔!你就不能轻点儿么?”
这是小惠的叫声,有些娇嗔。光听声音不似真有多痛,倒像是小女生耍赖。
罗尔?罗尔森?史文·罗尔森?想必是的……他们在练功房做什么?唔,练功房嘛,除了练功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他并不打算偷听,可耳朵却自动往墙上贴去。
“呵啊——罗尔,我警告你……噢!(碰咚)……这不算,再来!”
“已经十二个回合了。”男人的声音夹着粗喘,断断续续的。“别瞪我,是你让我不要留手的。”
黄博志敲敲自己的额头。他是哪儿出了问题,居然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呵呵……呵呵呵……咳,现在不是傻笑的时候。正当他直起身子,打算绕到门前的时候,小惠的声音却让他又一次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