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开来,里头全是素描,有景色有人物,景色是由他工作室的窗口往下看出去的街景,而人物大部分都是她或街上的人。她重温着,隐隐叹息,许多回忆瞬间涌上,可她掩上簿本,递给关宇皓。「不了,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关宇皓神色复杂,最终还是接过了素描簿。
他恨这个女人,恨她夺走了他的弟弟,他唯一的至亲手足。当初文堂执意离家,他极力反对,甚至为此断绝他的金源,以为过不久他就会摸摸鼻子回来,可却不是,他甚至罹患了绝症都没跟家里说一声,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坚信全是她的错,都是她诱惑了弟弟,他发誓不让她好过,可那天在墓园,她说的话一下子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他不愿相信,但这本素描簿的存在却证实了一切——
画册的最后一页,是他。
是文堂透过记忆在死前所画下的他,画中的他带着这辈子几乎不曾展现的笑容,如南欧的日光一般灿烂耀眼。最下面则是一行义语。
amore mio
我的爱。若是得用这种方式知悉真相,那他宁愿一辈子都无知地怀抱恨意。
他深深吐了口气,将素描簿收回。「以后……欢迎你再来看他。」
这代表他们和解了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喂喂喂,当他死人喔?「我也会一起来。」单行尔输人不输阵,马上巴过去揽住亲密爱人的肩,棕眸射出杀意。不管怎样她都是你的前「弟媳」,最好别给我动什么歪主意!
他内心哼哼,一副叫关宇皓没事快滚的态势,关宇皓也没停留,立即转身离去。
刚刚看他们两个高来高去,彼此心照不宣的模样,单行尔很不爽。「他不是讨厌你?还来干么?」诅咒他们飞机失事?
于觅好气又好笑,忆起三天前,她跟关宇皓来到Alex的坟前,她终于选择说出自己原本不想提及的「真相」——
当初Alex离家不回,一部分除了想自食其力实现梦想,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这是悖德之事,他不能争取,只有逃离,即便到了死前他都不肯让关宇皓来看他,只怕自己会软弱地吐出真心。这事只有她知道,她允诺他会隐瞒,宁可让关宇皓误解,毫无道理地恨她、折腾她,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守住……
只因她多了一个想要守住的人,一如Alex始终想要守住关宇皓对他的爱一般。
单行尔听她讲述,胸口一震,他太了解于觅是个多重信诺的人,她毁了约定,一定很不好过。飞机上,她困睠地睡去,他坐在她身侧,瞅着她看似平淡却蕴含忧伤的侧脸,动了动念,凑了上去。「Rosa、Rosa……」
他用她的义文名字喊她,于觅嗯了声,却没醒来。正好,单行尔清清喉咙,以英语道:「我是Alex。我跟你说,我不在意了,只要你幸福就好,真的……喔对,Morris是好男人,你要好好把握他,最好嫁给他,为他生几个胖娃娃……耶,算了,两个就好,是男是女都行,不过生女儿如果被追走我会很伤心,但又不希望她一辈子不结婚……」
什么跟什么!
于觅快受不了了,忍笑忍到内伤。其实当他喊「Rosa」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想装死落个耳根清净,没想到这男人越讲越离谱……可奇怪,分明该觉得好笑,为什么她只觉得胸口发热、眼眶泛湿?
这男人总是明白她的痛,虽然抚慰的方式堪称小蠢,可她真心真意地感动了。她脑中不自觉想像起嫁给他、替他生下孩子的画面,她喜欢女儿,不过最好长相遗传爸爸,脑袋遗传妈妈,省得傻乎乎的,哪天跟她爸一样遇人不淑,爱得辛苦……
欸,不知不觉连她也跟着想远了,于觅暗自好笑,却也逐渐睡去。在梦中,她似乎真的看见了Alexander,他站在一个充满光亮的地方,笑容如昔,开心地摆动着那只绵羊布偶,跟她说:「Rosa,祝你幸福。」
尾声
十月的台北,阴凉中仍带着一点尚未褪去的暑气。
于觅安排时间去崑哥那里刺青。听到要求,崑哥其实很意外。「是什么让你有这想法?」
于觅一笑。「是爱。」
这八股的答案惹得崑哥哈哈大笑,她也笑了,但都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
她再度承受针扎在皮肤上的痛楚,但这一次,她始终幸福地笑着。
伤口痊愈的那个晚上,她与单行尔约会。这回的行程由她安排,不过要他大少爷满意实在是太容易了——
他们先去饭店吃下午茶,甜点吃到饱,然后又去看了一部搞笑片,这是她第一次进戏院看这种片子,随着在场众人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出了戏院,他们在灯火阑珊的台北街头悠慢地闲逛,至于最后的行程,当然就是他大少爷的金屋。
这不是于觅第一次来到单行尔的住处,却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他面前展现自己。几乎是一进门,他们便深深吻住了彼此,于觅纤掌探入他衣内,抚过那片肌理有型的胸膛,感受隐于其下的鸣动,令她跟着情动,浑身燥热不已。
单行尔自然也不是什么任人鱼肉的角色,他回以她更深刻的热度,烧烫着她每一寸肌肤,听她为他发出呼喊,满足吟叹。
他们自门口一路移转阵地到床上,于觅对这种事向来不采取过分主动,但今天却为他蜕变。她的美使他心折,发誓自己这辈子绝对不曾如此兴奋过,而当她朱唇含笑,粉腮赧热地在他眼前彻底敞开自己的同时,他睁大眼,不敢置信自己所见——
「这……」
他眸光灼烫,指掌抚过那片多了些许变化的刺青,感觉自己受到震撼,眼眶都微微发疼。
于觅几乎以为自己会在他注视下蒸发,她肤色润红,每个毛细孔都倾吐着热气,几乎是用了一辈子的时间与力气才让自己开口。「以后……只有你知道。」
单行尔没再说话了。
或者说,这一刻他们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因为他已经从他心爱的女人身上得到了渴望的答案——
一只蝴蝶轻巧地停卧在那艳丽盛放的玫瑰之上,蝴蝶姿态优美,仔细一瞧,竟是用一串文字幻化而成。那字句烫热了他的心,明白这是她想传达给他的,世上最强大的一句咒语。
Ti Amo——我爱你。
番外之〈光〉
那是一片黑暗。
于觅站立其中,一时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左右探看,却不见五指,她正疑惑着,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哭声。
哭声细细弱弱的,带着一丝倔强的压抑,熟悉的悲伤使她心一紧,原来,她在作梦,只是这个梦……她已经很久没再梦见过了。
四周仍是漆黑,但不再无法辨识左右,她远远看见一个小女孩,她瘦小的身子被迫挤在一个窄小的橱柜里,她很害怕,但求救只会惹来更多恶意的捉弄,直到那些人无趣地走远了,她才肯让自己落下泪。
但即使哭着,依然是那般压抑的姿态。
「别哭……」她试图出声安慰,飘渺的嗓音随即便被这片阒闇吸收。
她心好痛,但只能看着。
过去作这个梦的时候,她不只一次试图解救那个小女孩,可无论她怎么前进,始终走不到那里。灰暗中,隐约看得出她棕色的脑袋埋在膝盖间,一颤一颤,于觅下意识抚过自己的发,那时,她咖啡色的发、灰色的眸及谈不上活泼的性格,招来育幼院里一些孩子的欺侮,关橱柜不过是那些恶作剧的其中一项罢了。
她深深厌恶自己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眸色,可眼珠的颜色不可能变,头发可以。大二那年,她走进发廊,第一次染了头发。设计师问她要什么颜色?她不愿染黑,那就像是投降了一样,她想了想,便道:「全褪了吧,淡金色不错。」
哭声还在持续。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于觅苦笑。早该猜到的,不是吗?
她敛下了眼,等待梦境自行落幕。从前作这个梦的时候,她总要跟着小时候的自己被困住好一阵子,直到浑身泛寒地醒来。
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持续多久……
下一秒,她忽然发现周围的世界发生激烈晃摇,像是遇到强劲地震。哭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略带忧心的声音。「觅……觅觅?」
于觅瞬间惊醒。
她瞠目,有些迷茫的眼被窗外照射进来的强烈光线刺疼了,泪水自眼眶溢落,她睁了睁眼,侧首看见了一个男人,他有副俊美五官,眼深、鼻挺、唇丰,即便是看了这么多年,她仍不觉得腻。
这是她的男人。
于觅灰色的眼珠盯着他,照拂进来的日光好似在他咖啡金的发上洒了厚厚一层金粉,就连他脸颊上细小的寒毛都似在散发着光。单行尔深棕色的眸里载满担忧,见她醒了,松了口气。「作恶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