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嘿嘿嘿,兄弟,咱是干什么营生的?打暗桩、埋眼线那是绝对不能马虎的功夫,虽然人不在这儿,也得消息灵通呀!”
“娘娘……哪阿滴啊……呼叽泥咕……”娃儿扭扭小肥屁,决定在这人腿上多赖一会儿,因为他喜欢黝黑男人身上的草香、泥土香,还有白白的牙。
男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哎呀,是这样呀,原来大吵大闹的人是你爹,不关你阿娘的事啊!了解了解,明白明白。”
“爹达达滴达……噗泥噗泥啪……”
“唉唉唉,我知道这事你也为难得很,人家夫妻间的事嘛,哪轮得到咱们外人插手?是说你也别心烦,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搬张凳子坐下来看好戏……呃,我是说,咱们内心诚挚为他们祝福,这也算尽了义气。”
“呵呵呵……”
“对、对!别人的痛苦就是咱们的快乐,别人学不乖,那是他自找的,别人不笑,咱们自个儿乐呵!兄弟,你真有慧根啊,知道一笑解千愁。”
蓦地,另一道男人声嗓插进来,语调冷,如相互撞击的冰珠子——
“你是我兄弟,不是他兄弟,当你兄弟已经够惨了,我可不想再升格当你爹。”
“渊霞院”书房内。
此时分,夕照情盛,灿耀霞光凝着几丝紫蓝,菱纹格窗外的天际成了一大片的锦布,有深有浅,浓淡有致,那云彩形成的图样仍不断变化着,透进窗纸的光亦随之变化。
游岩秀踢掉两只灰扑扑的功夫鞋和大袜子,今儿个的他没穿锦袍,而是缠腰、绑手,一身俐落的劲装。他掸着身上的土尘,边睨了眼坐在临窗躺椅上、与小娃称兄道弟的亲弟游石珍。
这些天,“太川行”的“抢花旗队”正紧锣密鼓地操练着。
说到这“抢花旗”,是江北永宁四年一度的盛事,据说是百年前第一批从南方到江北的生意人所带过来的习俗,“花”即是“发”,生意人有谁不想发?能把那面象征“发达”的旗子抢到手,自然是好兆头。
整件事演变至今,南方习俗“抢花旗”变成江北一带各商行共襄盛举的大事。
时候一到,各家自组队伍上阵,抢到手的就能把那面百年来翻新过无数次的红底金绣旗迎进自家商行里供奉着,自个儿有面子,也能教旁人眼红。
他游大爷不仅是“抢花旗队”其中的一员,更是一队之长。
游大爷卯起来操练时,严以律己更要严以盯人,而“太川行”里被挑选出来抢旗的众壮丁个个吃苦当作吃补,因主爷已发了话,今年要是能把上一届抢到的花旗继续留在“太川行”里,那就大有重赏,看要金锭还是要银块,他游岩秀给得大大方方,连眼也不眨一下,不怕给太多,就怕赏不出去。
今日一结束操练,他回到府内,得知娃儿在老太爷那儿,而禾良似乎还忙着,他原想绕去“上颐园”拎娃回来,但一想到自己满身尘土也就作罢了。
哪知他甫走回“渊霞院”,尚未吩咐底下人备热水净身,长年在外走踏的游石珍突然出现,来得神不知、鬼不觉。
瞧二弟那模样,该是来匆匆、去匆匆,不会久待的,或许连老太爷那儿也瞒下了,而知道珍二爷回永宁的九成九只有他这个当大哥的.唔,外加一个被偷偷拎到这里“卿卿我我”的小娃。
“你爹眼红咱们感情好,你别理会他。”游石珍搂着胖娃嘻嘻笑,对这亲亲侄儿他是真喜爱,有时在外,竟也想娃儿想得紧。“他常常喜欢眼红别人,瞧,眼红到最后,你阿娘都不肯理他喽!”
“禾良没有不理我!”游岩秀脸微红,低吼了声。
“可怜喔,你娘还不准他进房睡,只能睡书房。”游二爷对着娃儿摇头叹气。
“不要胡说!我现在还是天天回房睡觉!”他又没被赶出来!
孩子“咿咿呀呀”地说,肥短手指戳着游石珍粗糙面颊,真像在替亲爹辩护。
游石珍惊奇挑眉,又连番颔首。
“啊!我又误听传言了吗?原来你阿娘还是肯理你爹的,只是有点理又不会太理,理一点点,没有理很多……唔,兄弟,这学问可高了,我不太能体会其中的奥妙呀!”
游岩秀双目一眯,掸掉身上大部分尘土后,他赤脚逼近临窗的那张躺椅。
游石珍见来者不善,捋虎须捋得有些过火了,忙嘿嘿嘿地陪笑。
他把怀里的小娃举起来挡在面前,像在舞狮、舞龙,咚儿隆咚锵,舞得孩子四肢乱挥、呵呵乱笑。
“这位大哥,别恼别恼,小弟我已经吩咐我手里的这个‘小弟’,咱告诉他,要是哪天不小心又被‘广丰号’的穆家大少抱了去,可以举起魔爪往对方胸前偷袭过去,呃……要不就赏对方一饱童子尿尝尝,要大泡一点,浇得他浑身湿透,这招够狠辣吧?咦?”手中空空如也,小娃儿被亲爹一把抢将过去。
游岩秀抱着孩子,俊美面庞极快地闪过一丝狼狈,真不知穆家大少的事怎会传到二弟耳里。但,他谁啊?
他可是笑比不笑可怕的秀爷,是江北永宁最威的冷面王,就算再狼狈、再羞涩难当,也绝对不能随随便便显露出来!
他目底刷过冷锋,俊颜如罩寒霜,嘴角要笑不笑。
脊梁骨有些冷,游石珍喉结上下动了动,眨眨眼,突然好声好气问:“这位大哥,您这是要笑呢……还是不笑呢?”
“这位贤弟,等你告诉我,阁下这趟偷偷潜回永宁究竟为何,为兄自会让你明白,我究竟是要笑、还是不笑?”俊美大爷冷哼。
第4章(1)
游石珍眼神定定然。
望着俊美过了火又严峻过了头的兄长,他忽尔咧嘴一笑,白牙好闪亮。“嘿,这位大哥,不是我不肯说,是有人来了。”
游岩秀眉峰略拢,还没发声,门外已传来“叩、叩”两声轻响。
用不着问,也知那样的叩门方式是禾良使惯了的,他下意识挺直背脊,五官绷了绷,看着映在门纸上的淡淡影儿,很多此一举地问:“谁?”
“是我。”轻和的女嗓透过门扉。
身后“咻”地一声,游岩秀往后瞥了一眼,发现前一瞬尚赖在临窗躺椅上的游石珍已不见踪迹。
躲得可真快哪……
他内心咕哝了声,收回目光,两个大步跨到门前,一把拉开那扇门。
禾良被他几要掀飞门板的力道吓了一跳。
秀脸微怔,她吁出口气,随即见游大爷两眼膛得圆圆,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她宁定下来,迎向那两道吃人的目光,也将他看个仔细。
他身上的劲装原是淡青色,八成在“太川行”的后院空地操练得太过火,衣服皱巴巴的不说,还裹着泥土,尽管泥块拍去了,留下的印子却把淡青糟蹋成灰青,而肘部和双膝特别严重。
她眸光往下瞄去,见他两只大脚丫子光溜溜的,跟着便瞥见已被他丢弃在一角的脏袜和脏鞋。
咬咬唇,她脸容一抬,注意到他玉面蒙尘,漂亮的宽额和下颚都有脏污,发上似乎也沾了不少土,此时一绺发跳出束缚,窝在他臂弯里的娃娃正抓着那绺发丝,咂咂咂地吸得津津有味。
“曜儿别吃啊。”禾良陡地回过神,上前将儿子接过手。
孩子五根小肥指还紧紧抓着那绺发丝,被这么一带一拉的,游大爷头皮不禁被痛扯了一下,心里竟有些委屈,因为……因为……禾良只是好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替他呼呼吹吹。
他们到底是不是在闹不愉快?禾良也弄不太明白。
自从那晚他挥袖打翻她送上的糖,都十几、二十天过去了。
他要她从此不理穆大哥,她做不出那样的承诺,本想轻巧将事情带过,偏偏这次他闹得凶,坚持得很。
明明知晓,他扫翻那盘花生麦芽糖并非有意,她心里仍旧痛痛的,瞅着散落的糖,喉头发堵,感觉有些受伤。
这些天,他除了忙着四行二十八铺和码头区的事务外,也忙起“抢花旗”的操练,他忙上加忙,回府的时侯变晚,两人独处的时候也减少了,也不知是否他刻意为之?
她在生他的气吗?禾良扪心自问,无法答出。
或者,她是恼他的,但气恼归气恼,到底还是放不下。至于他……他还在气她吗?唉……也许多少有些吧。
“秀爷今儿个提早回来,把曜儿从‘上颐园’拎回‘渊霞院’玩,那是好,但也该知会一下其他人,不能偷偷把孩子带走。”禾良语气淡和,轻轻扳开娃儿的指,让游大爷的头发得以自由,边道:“银屏在‘上颐园’那儿突然找不到曜儿,吓得都哭了,连老太爷也跟着紧张。秀爷往后带走孩子,记得交代一声,好吗?”事情传到她那儿,又得知丈夫已回府,她才会回“渊霞院”探探,结果孩子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