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廷旭闻言不禁低头瞥了她一眼,才又再度仰望星空。
她的话让他的心里有些诧异,毕竟她看起来是这么的单纯而乐观,一点儿也不像是拥有这样的身世。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能够有那么纯净的眼眸、那么善良的天性、那么热心的性情,还真是难能可贵。
“那……你师父呢?”项廷旭开口问道。
“前些天,我们刚到襄月城的时候,他老人家听说有一群杂耍的会很厉害的戏法,就兴致勃勃地追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想到师父一把年纪了却比孩子还贪玩,水玉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就这样将你一个人丢在襄月城?”项廷旭眉头一皱。
就算她会武功好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他师父未免也太放心了吧?一想到她原本打算住破庙,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
如果是他,绝对不会让她落单,尤其是她这种热心过度的性情,很容易不自觉地惹上麻烦,他一定得将她带在身边,小心地保护才行!
当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项廷旭不由得怔住了。
他不懂自己怎么会有想要照顾她的念头?该不是被她一连串爱管闲事的举动给气得神智不清了吧?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自己。以前有几个壮汉见我落单,想要欺负我,结果反而被我打得落花流水,哭着求我放过他们哩!”一想到当初的情景,水玉儿就忍不住发笑。“况且,我相信师父一定会回来的。”
项廷旭没有答腔,毕竟他不认识她的师父,无从评论起,但是心里对于她师父将她一个人撇下的行径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水玉儿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还算平静,便委婉地劝道:“我想说的是……谁都不会希望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是既然我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也只能去接受它,坦然面对一切,不让自己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之中,毕竟就算哭断了肠,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又何必让自己这辈子都一直活在痛苦中呢?”
听出她意有所指地想劝他放下往日的伤痛,项廷旭的心里本能地产生一股抗拒与排斥。
但,或许是她的嗓音太温柔了,他胸口翻腾的情绪很快就被压抑住。
“你说得倒是轻松。”他哼道。
“确实是啊!如果能够不再用痛苦的往事来折磨自己,心里真的会轻松许多,所以你——”
“够了,别说了。”项廷旭语气僵硬地打断她的话。他没有动怒,但不代表他想继续听下去。
水玉儿迟疑了一会儿,总算暂时乖乖闭上了嘴。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即使此刻他的神情紧绷僵硬,依旧俊美得令人屏息。
沉默片刻后,她又轻声开口。
“其实,你是个好人……”
“好人?”项廷旭先是一愕,随即自嘲地说:“你不是总爱说我冷血无情吗?何时我竟成了好人?”
水玉儿摇了摇头,说道:“我之前说你冷血无情,那全都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但是真正相处过后,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你真的冷血无情,当初冬梅求你别让她再去服侍老爷时,你根本不可能会答应。”
一个冷酷的主子,怎么会在乎下人被打被骂?
“如果你真的冷血无情,上回那个意图刺杀你的男人,你早就将他送进官府处置了,又怎么会放过他?”
尽管当初那大婶不追究行窃之事,但是意图杀人可是相当严重的罪名,足以让那个人付出惨痛的代价,可是他却没有追究,只要那个人回去问清楚他爹被解雇的原因。
倘若他真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我相信,你一定有非将那人的爹逐出项家不可的理由,而你没有公诸于世,八成是顾念旧情,宁可自己受人误解吧?”
第4章(2)
项廷旭听着她的话,心中深受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八年来,他对爹的“不闻不问”、“不顾死活”,早在襄月城里传了开来,众人说他不孝、说他冷血,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他在逐出为项家工作了十多年的杨明宝之后,不明究理的百姓们在暗地里指责他无情无义,他并不意外,也从来就不奢望有人能够了解他。
可是,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女人,却轻易窥见了他真实的性情。多年来以冷漠高高筑起的心墙,霎时间松动了。
他低头望着她,就见那双眸子澄澈如水,荡漾着温柔的波光,那眼神、那表情,都像是在告诉他——她对他全然的相信,不带有一丝怀疑。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梗在喉咙,而他的心更是在胸口猛烈地跳动。
这个奇怪又特别的女人,老是爱管闲事、老是爱惹怒他,可是怎么偏又如此的迷人……
两人目光交会,他那忽然变得专注炽热的眸光,让水玉儿的心跳忽地乱了,虽然一阵羞意涌上心头,但她却仿佛中了魔咒似的,没法儿移开目光。
眼波交缠间,一种暧昧的气氛蔓延开来,让两颗心同时怦然跳动。
一阵微风吹过,拂乱了水玉儿的发丝,项廷旭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却在几乎要抚上她面颊的时候顿住。
僵了片刻后,他收手,有些不自在地转头仰望明月,心情有些混乱。
他是怎么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股想要触碰、拥抱她的冲动。
一直以为,自从八年前的那场不幸事件之后,他再也不想触碰感情,也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心动了,但是此刻胸中翻涌的情绪是那么的强烈,不仅难以忽视,甚至连要压抑也难。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是今晚的月色太美,让人不正常了?看来他该赶紧冷静冷静,免得自己继续“失常”下去。
他清了清喉咙,低头瞥了她一眼之后,说道:“时候不早,该歇息了,你也快回房就寝吧!”
语毕,也不等她开口回应,他就迳自转身离开。
水玉儿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粉嫩的俏脸微微发热。
刚才……他想做什么?要摸她的面颊吗?
她不自觉地伸手贴上自己的脸,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肤愈来愈烫,就连芳心也在胸口剧烈地怦动不已……
这是什么感觉?如此陌生,如此的强烈……
水玉儿又在庭院吹了好一会儿的夜风,才返回寝房。
然而,躺在床上许久,她依旧是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只不过,这一回扰乱她心绪的不是他们父子之间难解的结,而是不断浮现脑中的那张俊颜,还有刚才那双专注凝望她的深邃黑眸……
***
两天后的上午,水玉儿送早膳去给项老爷。
项承睿自然免不了又发了一顿脾气,暴怒地吼叫和咒骂。
对于如此“盛情”的款待,水玉儿早已经习惯了,对他的坏脾气非但不害怕,反而相当包容。
将清粥和几样小菜搁上桌之后,水玉儿退到一旁去。
眼看项承睿虽然嘴里仍咒骂不断,但还是走到桌前坐下,水玉儿不禁扬起一抹微笑。
先前她必须好说歹说外加不怕死地威胁个老半天,项老爷才肯乖乖用膳,现在真是大有进展。
“老爷,你骂来骂去就那些话,我听得都快会背了,不如咱们来聊点别的吧?”她笑着问。
她心想,项老爷老是将自己关在房里,日子肯定过得挺闷的,若是她能陪着他说说话、解解闷,他应该也会比较开心吧?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项承睿哼了声。
“那可多了!我有一大堆有趣的事情可以说呢!”
水玉儿笑了笑,也不管项老爷想不想听,迳自拉了张椅子到门边坐下,自顾自地说起来。
过去这么多年来,她跟着师父到处云游四海,见过有趣的事情多得十根手指头也数不完。
她一一述说着,讲到有趣时,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那笑容开朗而率真,宛如午后日阳般温暖,即使冰霜也要为之融化。
项承睿虽然没有笑,但脸上的神情却是缓和不少。
“那家伙究竟是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奇怪的姑娘?赶也赶不走,又爱多管闲事,叽叽喳喳的简直吵死人了!”他的语气已没有怒意,心底其实还挺喜欢这个不造作的小姑娘。
水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少爷也总是说我爱管闲事,有好几次都气得快将我大卸八块了哩!”
他们一老一少接下来又聊了好一会儿——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水玉儿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直到项承睿不知不觉用完了早膳。
水玉儿将碗盘收回灶房,才一出来,就遇见了项廷旭。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脑中都不禁想起了两天前那个气氛有些暖昧的夜晚。
回想起那时他差一点就抚上她的脸,水玉儿的双颊立刻染上红晕,不仅心跳如擂鼓,整个人更是显得相当局促。
“那个……我我我……我……呃……”她结结巴巴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