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隔壁敲了敲房门,没有回应,她一边打给马星龙,一边往外走。
“喂,你在哪?”
“外面。”
她走出民宿,外头刺眼的光线让她眯了下眼,顺手拿起墨镜戴上,今天天气不错,即使是十二月,还有二十几度。
一到外头,她就看到马星龙坐在露天阳台的椅上,与民宿的老板娘在聊天,桌上摆着饮料与三明治,一见她出来,马星龙起身问道:“怎么?不是说要睡一会儿。”
“我要出去,你来不来?”她简短地说。
“要出去喔。”老板娘聊天似地问话。
“对,买点东西。”姜淮蜜往外走。
“到车上等我,给我三分钟。”马星龙示意老板娘把三明治跟饮料改成外带。
姜淮蜜坐进车里,望着前方的海,她一直很喜欢花莲,不管是海是山,是人是景,都给她不凿斧痕的质朴感,带她认识花莲的是魏子杰,他的家乡在这儿,他一直很喜欢这儿,老说要调回这儿来。
警校毕业后,他把弟弟自亲戚家接出来,兄弟一起在台北生活,英杰是个很好的孩子,有些腼腆,既善良又很为人着想,但这世界并不会因为你是好人,你很善良,坏事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英杰在学校被勒索,因为不想给哥哥带来麻烦,所以从来没提过,一开始是勒索后来变成了出气包,身上的伤最后瞒不下去,终究还是让魏子杰知道,他说若是以前他一定将那群人痛打一顿,但如今他是警察了,不能这么做。
他将那些不良少年找出来谈话,一见到他身上的警察制服,那些人都吓坏了,自此也不敢再惹魏英杰。
事情原本应该这样就结束了,谁晓得一年后,英杰竟在校园撞见他们贩卖毒品,那些人担心他回去跟警察哥哥告密,一时冲动拦住他,不让他跑,结果酿成了悲剧。
群体暴力是最容易失去控制的,将人打成重伤也就算了,其中一名少年还恶作剧地给他注射毒品,想让他尝尝毒品的滋味,没想到因为过量造成他心脏衰竭,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走了。
早上还见他朝气十足地去上学,下午却成了冰冷的尸体,魏子杰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她陪着他在太平问坐了许久,第一次见他落泪,从此没再见过他的笑容。英杰的死在他身上扣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他怪自己不该将他接来台北,不该继续让他待在那所高中,不该因为他喊痛,就不再教他武术搏击……他答应死去的父母要好好照顾弟弟,结果却成了这样……
愧疚与自责将他淹没,不管她说什么就是无法将他拉出,那一年是可怕的一年,她战战兢兢地陪在他身旁,总是观察他的神色与心情,他砌了一道墙,她就得赶忙拆墙;他关上门,她就得拚命敲门;他长出了荆棘,她仍得痛着拥抱他,第一次她体会到爱如此沉重。
他将弟弟的一小撮骨灰放在父母的灵骨塔旁,其他的全撒向了大海。
英杰说他最喜欢花莲的海,只要站在海边,他就觉得好平静,你知道小时候我有多少次得看着他,不让他被海浪卷去。
那天他们租了一条船,开到海上,将英杰的骨灰撒进大海,那天没有什么风浪,太阳晒得皮肤发烫,海蓝的如此深邃,魏子杰站在甲板上,不发一语,只是盯着海面,菸一根一根的抽。
当时的她深怕他就这样跳下去,沉入海底,她站在他背后,环着他的腰,想着他若想跳下去,还得经过她这关。
像是知道她的傻念头,他幽幽地说了一句:
“我不会做傻事,蜜儿,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听见这话,她安下心,松了口气,他还有希望,还有目标就好,时间总会将他的哀伤冲淡。
但事情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回台北后,他申请做卧底工作,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事先跟她商量,三个月后,他才打了通电话告诉她……自此他们之间伸出了一道裂缝,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轨道……
“这给你。”马星龙坐进车内。
她回过神,视线自海面拉回,有些恍神地接过纸袋。“什么?”
“三明治,你只吃了早餐,中午还是得塞点东西,不然没力气干活。”
“谢谢。”她没有争辩,沉默地吃了几口,喝着他带过来的咖啡。
“想什么?”他喝口红茶,她戴着墨镜,所以不晓得她有没有哭过,不过她刚说话有点鼻音。
“没有。”
他又瞄她一眼。“状况不好就在这里等,我去就行了。”她原本要睡觉,却改变主意出门,定是有什么大事,想必跟魏子杰有关。
“我很好。”吃到一半,实在没什么胃口,就放了下来,开车上路。
他也没再多问,只是定定地看着前面。
马星龙一开始给她的印象很差,保护妹妹过头到侵犯隐私的行径让她倒足胃口,每回与他说话,她也总是不假辞色,他倒是沉得住气,没跟她吵过,顶多口气差了些,大概是家里女生太少,所以马家男人对同性很凶狠,对异性很礼让。
这一路下来,她发现他这人谈话的分寸拿揑得很好,她不说话,他也不自讨没趣,他对她跟魏子杰的过去没兴趣,只想抓人。
让她意外的是他竟会提起自己痛苦的过往,当然她晓得他的目的是想开导她……但她还是意外他会跟她说那些事,比起他来,自己似乎太小心眼了,虽然她没办法如此自在的谈论与魏子杰的事,但起码她可以不再摆脸色给他看。
“他刚打电话给我,约我一小时后跟他碰头。”她左转时说了这一句。
他压下眉头,听到她接着说:“我们有过三年之约,袁立夫过世后,我没办法原谅他,他杀了一个无辜的人,我根本无法面对袁立夫新婚的太太,还有她肚子里的遗腹子……他要我再给他三年,到时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去自首。”
“你相信他?”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他不去,我会抓他去。”
他转向她,深思地看她一眼。“这种事男人来做就行了。”
她摘下墨镜,双眸冒火。
“我不是性别歧视,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把自己逼成这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是过来人,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也知道魏子杰在干什么,他失去了亲人,他没办法填补那个坑洞,就像当初我失去君君一样,所以我们都找东西来填那个坑洞,他想为弟弟报仇,但仇早就报了,那些少年早被关起来了不是吗?可他的愤怒没有因此抚平,因为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如果他弟弟的死是个悬案,他会追着这个案子一直跑,两年、三年过去了,当他终于找到凶手,他只要给他一颗子弹,愤怒就平息了。
“但他弟弟的案子不是,太简单太容易了,凶手一下就被逮捕归案,而他的愤怒还在,他需要发泄,他想杀人,所以他决定找黑道下手,你呢……你想帮他,所以好好的老师不做,考进了调查局,就是想帮他,问题是你帮不了他,你被他拖下去,搞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第2章(2)
“我没有喘不过气。”她愤怒地反驳。
他无动于衷地继续说:“我同情他,但一码归一码,他做的是错的……”
“如果你的兄弟死了,你会讲出这样的话吗?你不会想报仇吗?”她反击。
“当然,我可能会扭断那几个少年的头,甚至赏他们几颗子弹,但是事情有底线,他后面所做的事都超出了底线,他早该在杀死袁立夫的时候就回警局自首……”
“少跟我说教,你告诉我你花了几年从君君的死里面疟出来?你甚至找了一个跟她长得一样的人来顶替,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她的嘴巴已不是自己的,那些严厉又刺耳的话语也不该是她说的,胸口的那把火烧得她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话一说完,她反射地踩了煞车,胸口急促地鼓动着,她甚至感觉耳朵轰轰的响,她的胃在抽痛,炭火烧着她的喉咙,她沙哑地开口: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她没有看他,只是瞪着方向盘。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开车吧,别误了时间。”
“嗯。”她颤抖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他的声音有些沉,但听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她重新上路,专心地开着车,尽量不去想东想西,三十分钟后她在山路边的一个土地公庙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她忽然感到疲惫。“以前他父母常带他们来爬这座山。”
“他若知道我在,会出来吗?”他实事求是地问。
“会,他答应过我,三年的约一到,不管什么状况,他都会跟我去自首。”她喝口咖啡,走下车去。
土地公庙小小的一间,大概站三个人就满了,供桌上放了几颗苹果,中间坐着和蔼的土地公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