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爱的女人,是他生命中唯一值得收藏的快乐。
“怎么这么久?”朱桓杨收拾好情绪,握住抚着他眉头的手,温声问道。
落落不说话,矛盾地看着他。
“是不是找不到烤鱼的木头了?”起身圈住她,不动声色地带她往祠堂走去她摇摇头,温顺地跟着他走。
“来来来,别担心,这里的木材可多了。”朱桓杨踢开祠堂的斗,拉着落落迈过内堂,把排放整齐的一排祖宗牌位全部扫了过来。“这个木头好,听说是万年菩提木所制。”
他抓起冬楚开国皇帝的牌位,大方地递给她。
牌位上的庙号帝号,透露着其人丰功伟绩的一生。
落落没有接。
“不要怕,这些都能用来烤鱼,而且比起其他木头烤出来的,我会更爱吃。”他笑得无比邪恶。
“你为什么伤心?”她此时看到的,不是一个邪恶妄为、置祖宗家业于不顾的男人,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脆弱与绝望。
乱丢牌位的手停了下来。“落落,你爱我吗?记得我说什么是爱吗?”她点头。
“既然把自己交给我,跟我一起恨这些人好吗?永生永世。”
“好!”小乖要恨的人,她也恨。
对他的信任让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落落!你要相信,不管这个天下变得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他早已为自己和落落留了后路,即使天下易主或是冬楚毁灭,他的落落依然会得到万全的保护。
“我相信!”
“即使跟我下地狱也不要怕。”
“我不怕!”
“那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朱桓杨深吸了好几口气后,说:“我要让你知道这个本该被带入坟墓的秘密。”
“小乖?”他看起来好痛苦,落落扶住他,担忧地叫道。
“有一个男人,他能征善战,替冬楚皇朝征服东卑族的领地,并看上了东卑族族长的爱女东姬,他给了她一个儿子,为了带东姬和他的儿子到帝京和他团聚,他不惜欺瞒世人,掩盖这位女子是东卑人的事实,即使到他入土,他都没有说出这个秘密。
“他妻妾众多,唯一只爱东姬,但有一天,这男人的父亲对他说,若他灭了东卑族,永保皇室安宁,便把皇位传给他……他自大地以为能骗过东姬,骗过他的儿子,可是谎言总有被揭穿的时候。
“我还记得东卑族被屠杀的消息传入帝京时,冬楚人民欢欣鼓舞,欢庆从此这片灰野之地只有冬楚一家独尊……所有冬楚皇朝的人都欠东卑族一个公道,尤其是皇族。”
“东姬呢?”落落紧张地问。
“她死了,她美如天上仙子,可她无法承受心爱的人的背叛,那个男人是她的天,却做下毁掉她的事,她服下断肠毒药,死在她的儿子面前,她要她的儿子深深记住这个血债,而我,你的小乖,就是那个儿子。”
她的心好痛!落落一眨眼,东姬惨死的场景仿佛就出现在她面前,她仿佛可以看见朱桓杨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惊恐痛苦地独自面对亲人的惨死。
她声起秀眉,大眼里泪光闪动。
朱桓杨怔悼,终于有人和他一起为娘亲哭泣,明白族人对他的意义。
“你娘一定很痛很痛……”她光是用想象的就觉得心痛得受不了,更何况是当事人了,她一定更痛苦千百倍。
“落落,她很痛,她真的很痛!连她最爱的儿子也无法留住她。”朱桓杨眼眶红透,想起母亲最后的挣扎,他心口缩紧,浑身凉透。
落落难过地抱紧他。
“他们太可恨了!”她怒视东倒西歪的牌位,生气地说。
那些人为了冬楚,残害无辜,杀戮无数,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亲人。
“对,他们可恨,落落,跟我一起恨这些死老头。”
“好!”
“我的父皇,在娘亲死后对我百般宠爱,他以为这样就能补偿,甚至还动了立我为太子的念头,但这有用吗?我的族人、我的亲人的血债,只有血能偿还。
“我的族人们全都死在冬楚皇朝的刀下,无一幸免,一个小小的东卑族,不足八千人,他们也容不下……依达大叔要我长大了保护族人,要我保护他们,可我没做到,我没有做到。”
“小乖,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都是他们不好。”
“死老头要立为我太子,我拒绝,他便立了皇长子为太子,给了我可趁之机,我根本没费什么心思,到太子面前走动,告诉他五哥对你不满,然后又到五哥面前说,太子瞧你手握兵权,登基之后一定会首先整治你,于是他们就开始内斗,死老头是活活被他们给气死的,哈哈。我眼看着战火扬起火苗,我要用这火祭奠我的族人。”
没人知道身为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他为什么要拒绝受封为太子,却又亲手掀起战乱,夺得帝位,因为他就是要让这个祖宗传下来的皇朝基业,一点一滴地慢慢被毁掉!
他紧握的铁掌一直在颤抖,平时温厚的嗓子紧绷沙哑,沉重的恨意压得他颀长的身子不住往下滑落。
落落随着他一起跌坐在地上。
“落落,落落。”他叫着她的名字,深埋进她怀里,闭上眼睛,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环绕着他的暖意,让他慢慢放松,激动的气息逐渐平缓下来,最后化为规律的呼吸声。
他太累了,最后在落落的怀里像个孩子般睡着,她心疼地轻抚他闭上的眼睛,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想起了不久前,两位姊妹对她说的话——
“碧落,胶南发大水了,替我求求臭邪帝吧。”杜雨青的恳求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落落,我要立即出发去胶南勘查灾情。”喜安也许已经启程了。
“哎!我搞不懂,我家相公也不懂,他为什么会视冬楚江山与苍生性命为儿戏呢?他是皇帝啊!”杜雨青又急又气地说道。
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悲伤的秘密,而他讲给她听了。
他登基,不是为了冬楚皇朝的千秋万代,他要的是彻底毁了这个血债累累的皇朝啊。
“落落,想想那些可怜的百姓。”喜安的声音不断在她心间回荡。
可多年来受到燕喜安的影响,落落又无法撇开百姓不管,她陷在两难中煎熬。
要他派出救兵,拯救江山,是违背他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救了冬楚天下,他要如何面对失去娘亲与族人的血债?如何面对自己多年来暗自承受的痛苦?她怎么忍心要他这么做!
冬楚皇权,是在无数鲜血牺牲中得以稳固的,她可以跟他一起恨,但百姓,无辜的百姓,她也要替他顾好!他不能做的事,由她来做。
她终于做出决定,轻轻地将他的头放在蒲团上,她抽掉发上的簪子放在他的胸口上。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东姬要怪只会怪我,不会怪你!”她不救冬楚皇朝,她只救百姓,就算哪天改朝换代,她也会与他一起面不改色地接受。
满含情意地在他的额头上留下浅浅一吻,她推门离开。
从睡梦中转醒,他的怀中是空的,祠堂内冷冰冰、空荡荡的。
“穆公公!”他坐起身叫道。
“皇上。”门吱呀一声开了,穆公公恭敬地回应。
“落落呢?”
“恐伯眼下已出了帝京了。”朱桓杨半天没出声。
“皇上放心,辟邪跟着去了。”
“落落走时说什么?”
“回皇上,碧落姑娘走的时候说,要皇上好好待在京里,不要担心,也不要为了她做不开心的事,她跟厉王妃去救胶南的百姓,回来后,再跟你一起把所有牌位都劈烂烤鱼吃。”
朱桓杨站起身,眯着眸子离开了祠堂,登上近处的城楼远望,整个帝京尽收眼底,远处青山若隐若现。
他的落落啊,他该怎么办?
她还是有她放不下的东西啊!
天空像是破了一个窟雳,雨水怎么也停不住,无休无止地下着,胶南境内的汾玉河,汹涌上涨,河岸早已脆弱不堪。
当地百姓已连续三个月不停地背着沙土在河堤上加固,可雨不停,河水日夜不停住上涨,加固的堤岸早已高出河岸边的村庄数丈,一且溃堤,百姓将无路可逃。
落落、厉王夫妻与燕喜安二十天前来到这里,他们仅带了三百多人,和当地百姓一起投入到加固堤岸的队伍中。
厉王与辟邪通常会守在一段堤坝上,带领几百人一起给河堤堆上沙土,而落落和燕喜安则帮助村民们一起将沙土从高山上运到河岸边。
八月初七这一天,雨势变得极小,落落与燕喜安跟村中妇孺一起背着竹篓往堤岸上赶,竹篓里全是泥巴。
“我也来。”杜雨青蹦跳着从村子那头奔过来。
“雨青,王爷见了又会生气的。”燕喜安不赞同地摇头。
落落嗅了嗅她宝贝的锦囊后也道:“回去。”
“我家相公不会知道的啦。”杜雨青扮了个鬼脸,抢过燕喜安背上的沙土,跟落落并排而行。“你以后都要叫我表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