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了。他来,他看,她不闻不问,看自己的书,发自己的呆,连话也懒得说,因为她说了,他也不会回应。
自说自话,是件很无聊的事。
“想他吗?”
身子一震,沈小策衣袖中的手狠狠攥成一团。
郑文月清冷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他在找你。”
“是吗?”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吐出这两个字,他仍旧保持着赏月的姿势,眼中却湿成一片。
“你跟水月很像,”仿佛在回忆什么,他的声音很慢,“你们长得很像,气质也很像,但是水儿没有你坚强,她像水一样柔弱……”
沈小策的感觉很奇怪,一个男人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在她身上找着他自己丢失的东西。
而她一个人被掳劫而来的人,就这么心平气和地站在他面前,听着他讲述他们的故事。
仿佛……仿佛他们是多年的朋友一般。
她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吓到了。朋友?如果他的妻子是因为她的丈夫而亡,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是朋友?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如果真那么恨凌云风,杀了她,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不是吗?
郑文月沉默了一会,声音再响起时带了一丝压抑的痛苦,“我没有办法看着水儿在我面前死第二次,就算你不是她。”
一句话,道出人世间最深情与最痛的心。
沈小策不由得轻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恨我吗?”他问。
她摇头,有些苦笑道:“恨不起来。”
“想回到他身边去吗?”
沈小策身子为之一颤。
郑文月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就陪我演一场戏吧。”
她转身,脸上难掩讶然之色,“演戏?”
“对。”
沈小策第一次看到他的笑,他的笑不同于凌云风那般魅惑引人痴迷的笑,而是轻轻淡淡的,仿佛被云雾缭绕的远山,缥缈而又虚无。
然后,她看着他噙着那样的笑转身离开。
演一场戏。
只是,却不知道竟然是要演一场出嫁的戏!
看着身上红颜的嫁衣,听着侍婢们唤着夫人,沈小策只觉得一切仿佛是场荒诞不经的梦。
成亲这一天,她才知道自己所在地方叫百花谷,自己要嫁的人是胭脂海宗主。
又一次蒙上红盖头,又一次被喜娘牵着走进喜糖,耳边仍然是喧闹的人声,司礼的声音像自天外响起。
前来观礼的江湖朋友看着站着不动的新娘,不禁面面相觑。
喜堂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作戏有必要这样真实吗?沈小策觉得自己上当了。这堂岂是能随随便便拜的?
她已嫁为人妻,怎能再嫁第二次?
“策儿,发什么呆?”
清冷的声音钻进她耳中,她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下一刻,她便被人重新拉回到原位。
“继续吧。”郑文月朝着司礼吩咐。
“一拜天地。”
沈小策心中叫苦不迭。这场戏是演给谁看的她心知,可是这堂都要拜了,那个人怎么还没出现?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按下她的头。
“二拜高堂。”
膝盖一软,她跪落尘埃。
“夫妻对拜。”
膝盖酸软的她还来不及反应,人已被扭转,头再一次被按下。
“郑—文—月—”一声暴喝自外传入,宾客一片哗然。
沈小策长吁了一口气。他终于来了。
蓦然眼前一亮,她的红盖头已被揭去,抬头对上的是郑文月那张清俊而带着笑意的脸,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童一般。
“强娶人妻这样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沈小策扭头去看,却被所见吓了一跳。
曾几何时那张妖孽一般魅惑世人的脸清瘦颓废至斯,那周身温润如月的气息变得如此阴寒慑人?
她呆呆地看着那满是青色胡渣、身形消瘦的人,眼泪夺眶而出,嘴唇颤抖地轻唤出他的名字,“云风……”
凌云风看着一身刺眼嫁衣的妻子满脸泪水地被人轻揽在怀,心中绞痛的同时,暴戾之气自体内奔腾而出,手中带血的剑再次划落。
“云风,不要啊……”
一身嫁衣的新娘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白衣染血,犹如地狱索命阎罗的男人,男子挥出剑硬生生移开三寸,在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上落下一道深及一尺的剑痕。
“小策——”他用力搂住妻子,生怕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郑文月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冷然道:“凌谷主,当年你见死不救,又强闯喜堂,夺我妻子,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观礼宾客明智的把空间让给这两个积怨今日你很深的男人做战场。
药谷与胭脂海,凌云风与郑文月,两个一样出色的男人,一样让江湖风云变色的一方之主,为了一个女人,不,两个女人,闹到今天这样无可挽回的地步。
女人果然是祸水!
“小策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掳劫而来强逼成亲,竟然还有脸来指责我?”
凌云风忍不住吐了口带着血渍的唾沫,以示自己的鄙夷之情。
郑文月从容不迫地道:“我与她亦礼仪齐备,她如今也是我的妻子。”
“放屁!”凌云风忍无可忍,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云风,小心。”沈小策看向一脸哀伤幽怨,心痛得身形摇晃的新郎官,心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戏演得太逼真了,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对不起郑公子,我是云风的妻子,一辈子都会是他的妻子。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介入不了,也化解不了,但是,我替云风向你说声对不起,尊夫人之事,我十分遗憾。”
凌云风搂紧妻子,朝着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吼道:“少惺惺作态。”然后低头对怀中人柔声道:“娘子,不用对他说对不起,他夫人根本就不是我害死的。”
沈小策愕然。
凌云风继续说:“当日他带着妻子找到我时,为时已晚,根本回天乏术,我当然不会去做无用之功。”
但你竟然连解释也懒得去做?她望着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回望着她。我为什么要去向不相干的人解释?
果然是他会做的事。沈小策叹了口气。
郑文月的身形摇晃了下,后退两步,伸手扶住桌角,喃喃地道:“回天乏术……”
凌云风朝他冷哼一声,“凌某又不是神仙,不可能起死回生的,她当时只剩一口气,你要我如何施救?”
“水儿……”郑文月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呓语着爱人的名字。
“娘子,我们走。”
沈小策不由得朝那个再次受到打击的男人看了过去。
凌云风用力扳过她的头,一把抱起她,大步朝外走去,咬牙切齿的道:“永远不许你再见这个男人。”她竟然同情那个该死的男人,竟然在他的胭脂海住了一个月之久,竟然……
沈小策伸手环住丈夫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回到这个熟悉的怀抱,她终于安下心来。
幸好,他来了,而她还活着。
幸好,她长得像那个水儿,幸好……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闯胭脂海?”
“那个该死的郑文月告诉我,如果我不只身前来,只能看到你的尸体。”
“你怎么会知道我没死?不是看到我的尸体就闯到天下第一庄去了吗?”
“杀完人之后,回到客栈,就看到苏凤琴那个老妖精打开你的棺木,在扑过去杀她之前,她肯定地告诉我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
“她说她给你下了驻颜蛊,而那个人身上没有死去的蛊虫。”
“蛊?”沈小策忍不住抖了下。
“是,那个老妖精。”至今一想到竟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对自己的妻子下蛊,他就觉得满腔怒火无法遏制。即使那人只是出于喜欢小策才为她下驻颜蛊那样的蛊中圣物,他仍然很火大。
看着眼前夹带着无边怒火的男人,沈小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忽然觉得禽兽也比暴龙好。
现在,他们正在奔驰的马背上,身后是离他们越来越远的百花谷。
而马,是郑文月替他们准备的。
江湖人真的很奇怪,郑文月更是个奇怪又矛盾的男人!
凌云风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然后突然像想到什么,伸手去剥她的衣服。
“云风,你干什么?”
他一脸阴霾,手上毫不停顿,咬牙道:“这身嫁衣我看了碍眼。”
沈小策于是只能乖乖任他脱,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那我穿什么?”
某人动作一滞,然后扭头朝着百花谷的方向吼了一句,“郑文月,你这个混蛋!”
一进客栈房间,沈小策身上的嫁衣就被人剥下,眨眼间化成无数布屑飘落。
她不禁有些呆愣地看着落在脚下的布屑。真暴力!
然后,她被人扔进床帏,而扔她的人则交代小二提热水进来,说要沐浴更衣。
梳洗过后的凌云风虽然消瘦依旧,但眉眼之间已无暴戾阴冷之色,又变成她所熟悉的温文尔雅。
“云风。”她扑进他的怀里。
凌云风眼神一热,搂着她倒在床上,顺脚勾落床帏,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双手急切地剥落她身上碍事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