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这个罗家混帐奴仆知道他在说谁!一清二楚地知道!那个祭雨丰豢养的画家的女儿是吗?
“您托虎家打铸金钥匙,霏碧那天只是顺便帮她母亲把成品送来——”
“顺便?”锵地把酒杯在桌上放碎。“顺什么便?我吩咐的事能教你们这些奴仆搞随便?”祭广泽又发怒了。
罗森面不改色,以餐巾包裹破杯,避免悱愤拍桌的祭广泽受伤。“雨丰先生安排了相亲——”
“无聊透顶!”祭广泽猛地站起身,椅子往后倒下。
罗森长腿抬移,脚板勾住椅背,利落安静,收掉噪音。
暴跳如雷的家伙已经冲出落地门,奔过连结露台花园的空中廊道,直下通达草原的长石阶。
直升机起降台上停着一架银白专机,驾驶随时待命着。
“在偷懒?”
“什……什么?”
祭广泽突然出现,吓得年轻驾驶阳迁洒了咖啡。
“广……广泽先生——”嘴里咀嚼的最后一口三明治还来不及吞下。
“滚开。”祭广泽一把扯拉阳迁的后衣领,将他丢出机舱外,径自坐上驾驶座,操弄仪表板上各式按键。
螺旋桨达达响起,搅旋草原湿气,混融阳光,煽动七彩流虹斜飞如蛇。
“广泽先生!”扑跌落地的阳迁大喊,回过头。那张扬机体正在升高,迅速地,越升越高。“广泽先生——”再叫徒劳。
死定了!主子这名犬儒、别扭、疯狂、神经质……的么弟,不久前才从疗养院回来,上头交代大家得留意他的人身安全——这下他该不会是要效法柯达吧?!
阳迁越想越害怕,悍然拔地爬起,在直升机气焰喷卷高原草海的漩涡中,追攀那离地单杠,奋不顾身一跃,抓着起落橇,机体持续昂腾。广泽先生简直把直升机当战斗机开!不到十秒,阳迁被甩下,翻滚好几圈,嘴里吃了草屑泥土,甚是狼狈。毕竟非武门出身,小伙子缺乏罗家男儿那般拍动作片的好身手。
“臂力有待加强。”一个安慰似的嗓调传来。
摔惨了的阳迁让人扶拉起身,昂首,眼泪鼻涕齐下。“罗哥,我死定了!”抖着手,朝天指。“广泽先生抢走直升机去坠海……死定了、死定了……”
“冷静点。”罗森拍拍阳迁的脸。“这副模样比死还难看。”沉着的嗓音很具安抚力量,教小伙子褪脱歇斯底里的语无伦次。
“广泽先生莫名其妙抢了雨丰先生专用的直升机,也不知道要飞去哪儿?”阳迁扯衣抹脸,平定气息,好好把心中顾虑表达清楚。“雨丰先生一个小时后要下高原,广泽先生到时不知会不会飞回来?若是他出了意外——”
“别担心。我会向雨丰先生说明——”罗森仰望天际。直升机水平尾翼隐入云层,余影朦胧,螺旋桨声拉远了。他说:“高原厨师做的餐食不合广泽先生胃口,他到菜园湾觅食——”
菜园湾今日如故,是个适合在户外用餐的理想晴朗天。阳光洒照清晨爆裂的花苞,在海边石崖风车塔下的斜草坪拖曳一弧奇灿百彩。那繁花铺缀绿坡地,自白色沙滩边际往高处攀展,蜿蜿蜒蜒也径径直直,乱中有序、杂谱有图般地绽上风车塔与双层楼建筑通连外阶,一级一级,花开草盛,招引蜂蝶旋舞,鸟影掠过楼顶花园,鸣啼呼应风车扇翼幽稳、饱满的低顿叹息。
“嗯——”
“如何?”
这个大好天气,气温不高不低,海风徐微柔凉,住在绿窗扉双层楼房的倪佛安、虎柔夫妻与女儿倪霏碧,一家三口惯例上楼顶花园,享受日光,悠然地轻饮慢食。
“好吃吗、好吃吗?”
倪霏碧站在橡木桌边,期待地询问父亲和母亲对她新作的意见。
“这是——”倪佛安说话拖停的习惯——特别在这种品尝女儿新作的时刻——总能把女儿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怎么样,爹地?”倪霏碧眨着美眸。“你喜欢吗?爹地——”
倪佛安微笑,摘除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柄弯头意外勾缠向来直顺的银灰长发丝,拐绕几下,没解开,他率性一扯,架耳部分歪了个奇怪角度。“分离派的感觉。”将眼镜往桌中央丢摆,他一脸放空表情,迎着拂面清风,品味咀嚼。
“真的吗?所以,是克林姆的处女吗?”倪霏碧开心地拉拉前晚新染好的sarong裙。
“不,是达娜伊!”倪佛安赞叹地道。
“爸爸,你好厉害!”贴心女儿最懂父亲那天外飞来式的言谈。崇拜地合掌,目光晶灿,倪霏碧说:“我真的把昨天在农场发现的熟透松露加进去了,很好吃对不对?”
“嗯,丰富完美。”倪佛安笑着点头,叉子汤匙又往几何花纹餐盘里、形塑得像女人曲线的黄澄澄炖饭挖舀。他的女儿是天生美学家,从小对色彩敏感,做起料理犹如搞艺术,讲究搭配。他记得女儿初次做给他们吃的料理是白萝卜丝凉拌红衣萝卜丝,一道色泽诡美的开胃菜,装在芒果做成的小盘子中,再垫以透绿透蓝的琉璃碟……
以为是女儿年纪小游戏成分高,没想到,入眼也入脾胃,他到现在仍忘不了那形色绝妙、滋味绝妙的食艺品。他总说女儿做的料理是艺术,妻子取笑他老王卖瓜。这瓜能不卖吗?女儿做事的精神信念,确实像他在作画、像妻子在铸金。当然、当然,女儿搞艺术似的料理,绝无忽略美味。
“芦笋汤的味道——”沉吟的细致嗓音响起。倪氏父女从自得其乐似的天伦情趣中拨出注意力,眼神齐至。
“芦笋汤怎么了?”
“失败了吗?”
父女俩同声同调,表情一个样儿,好像她是找碴的坏皇后。
“芦笋汤不是虎家传统的味道——”虎柔索性故意挑剔起来,放下自己创作的宝石蜻蜓柄银汤匙,取口布轻按双唇。
“妈咪,”倪霏碧歪头,盯着母亲敛眸的美颜。“你喜欢对不对?”
虎柔眼帘一扬,对住女儿,拨拨比丈夫短的波浪长发,想冷艳,却是忍俊不禁,漾出宠溺笑容。“你乱加了什么?妈咪炼金,你炼丹吗?”瞧瞧柠檬剖面汤钵里翠绿鲜稠的汁液,不像柠檬汁,尝入口,也非她教女儿做过的虎家芦笋汤味道。
“这是倪家风味的芦笋汤,我研发的。”倪霏碧甜笑入座,坐在母亲身旁的实木弯曲藤椅,拿起汤匙。“我不会炼丹、炼迷药毒药给妈咪和爹地的……”舀取母亲剩余不多的汤汁,正要喝下。
“这是用来孝顺我们的,嗯?”虎柔轻拍女儿手背。
倪霏碧笑盈盈,将匙斗里的汤献给母亲。“因为没有羊肚菌,所以加郁金菌——”
“还有呢?”虎柔喝下女儿喂的汤汁,抿抿唇。带着甜美的淡淡辣味原来是郁金菌,除此之外,汤底也不一样。
“我用龙虾头熬汤。”倪霏碧大方公开不一样的秘方。
虎家芦笋汤的汤底用牛骨熬,过滤后加进芦笋、蒸马铃薯、洋葱……打成浓汁,慢火搅拌地煮,起锅前加入羊肚菌切片,这过程稍有松懈忘记搅拌汤锅,便会弄出焦味,就算没忘,上桌的汤色泽也偏深。女儿这汤没焦味,特鲜,颜色亮澄澄。
“我隔水煮,起锅前还加了鲜奶油……”倪霏碧说着。“妈咪要不要带去工坊给外公尝尝?”
“下战帖吗?”虎柔取回女儿手中的汤匙,继续品尝这由虎家芦笋汤精进改良而成的倪家新汤。
“这是用来孝顺外公的。”倪霏碧提起早已准备好的餐篮放上桌。
第1章(2)
虎柔浅挑红唇。“这么想挑战芦笋汤的创始者——”
“当然要挑战。”倪佛安插嘴。“女儿,尽管去打败那个老家伙,为爹地报仇——”
“我知道,”倪霏碧站起,打断父亲。“爹地,我会好好孝顺外公。”绕过橡木桌,她撒娇地在父亲脸颊亲吻一记。“我准备出门去采一种毒草——”
“不用弄死他,”倪佛安干咳一声,清清喉咙说:“稍微教训即可——”
“这么大发慈悲?”虎柔再一次出声戳刺倪氏父女的另类天伦乐。
倪佛安视线移往妻子脸上。“好歹我是娶到你了……”虽然过程坎坷、差点没了命,至今还被老家伙轻视。“而且我怎么会让女儿成为一名残酷的杀人凶手——霏碧!”说着说着,转头寻望宝贝女儿俏影。
倪霏碧闪远了,走出屋顶花园,站在楼阶平台,抬头看上方风车塔的外环阳台。一层新绿正在盘织塔身,那是她从农场作物改良试验中心移植过来的爬藤玫瑰,很稀有的海岛品种,等花开茂盛、结玫瑰果,她要摘来做酱、做香膏,又吃又抹,弄得浑身玫瑰香气,搞不好长出刺来。像那个祭广泽先生编导的惊悚爱情科幻片,不忠贞的男人被化作荆棘玫瑰美丽怪物的科学家情人,用长刺的藤蔓身体紧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