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柏薇在十一年前引爆那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新闻风暴后便赴美求学,结婚生子后依着在三流大学授课的夫婿闲闲过了几年平淡日子,日前听说台湾有家意图循着《参周刊》模式转型的出版社专程跨海找她担任总编一职,眼见机不可失,她二话不说便抛夫弃子只身返台。
“晤……”单语自然出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表示点关心。“恭喜罗。”努力将声音扯柔些。
“嗯,我会转告她。”朱柏恺骄傲笑着,“对了,刚才妈打来还说晚上家里要聚一聚帮姊姊庆祝干脆你也一起来吃饭吧?”
“这……哦——晚上得备课……”找理由搪塞,能避则避。
朱家人对她印象不佳由来已久,无奈宝贝儿子似乎吃了秤陀铁了心,也就只好勉强凑合着接受。然而,一旦提及终身,两老却以年轻人心性不定学业未成为由,硬是只让他们在偕同出国前文定作数。
虽然有些对不起朱柏恺,但这来自长辈的刁难的确教路小冉松了一口气。
在她还来不及搞清楚自己、又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之前,“订婚”或许是一个最不伤人的鸵鸟方法。
更残忍地说,朱柏恺既已当路小冉十几年的沙坑,实在不多差这么一次。
“那好吧,我帮你准备份礼物给大姊,”朱柏恺一向宠着,却也最不懂她。“该送什么才好呢?”自想,也问。
“恩……”路小冉愣了会儿,还是捡个乖巧点的答案好了。“我……想不出来耶……”
其实是懒得想。懒得为不相干的人想。
“算了,我随便找家店再看看好了。”笑笑,不以为意,临挂电话前照例是连串叮咛。“你记得晚饭要吃,备课别弄太晚啊,门窗自己注意关好,跟爸吃饭我是一定得喝酒的,开车不方便我晚上就不回来了……”
“嗯。”面对这样的男人,她除了听话也拿不出其他语言。
静——
呆呆坐着好一会儿,路小冉看着满地收了好几个月也收不干净的东西。
明明订婚前就下决心了,所以今年才没寄信给阿泽。明明下决心后才订婚的,所以一早便开始收东西。
然而,心底有个自私是请清楚楚的。
对于阿泽,她的勇气终于一年一年磨光了,她的思念再这么毫无止尽的用下去就要苦了。就趁现在、趁现在她的记忆还是美丽无暇无所谓气闷、怨慰的时候……
呜,她又突然发神经病想哭了。
需要借助仪式才能下决心去做的事,到底算不算是真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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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殷宽还丢给他一本杂志。
多年来低调行事,突然又在那印刷精美的杂志封面上看见自己人头,杨泽一愕。
“小心点,朱柏薇回来了!”殷宽提醒,翻了版权页给他看。
真要追究起当年那事件的受害者?朱柏薇或许会第一个跳出来报名。
他细看怔然,笑笑却不以为意。不是说那人卦杂志始祖《参周刊》阅读率虽高,广告销售却奇惨无比吗?”企业登广告也是要看杂志形象的,更何况是专揭隐私的煽动性报导?!
“阿泽,再仔细想想!”殷宽微愕,之前称赞都白搭了!
既然知道八卦杂志的发展有一定瓶颈,而在现有八卦杂志几已瓜分了市场再难打人的不利情况下,《鲜周刊》的成立到底所为何来?
更何况《鲜周刊》操作诡异,在八卦杂志一片非奸即金、非政即商的揭露模式中,这期以杨泽作为焦点人物的头刊却一反常态地采取正面报导。
其内容除详细介绍杨泽早在十一年前就已以个人身分“偷跑”,为“远丰”奠定在大陆地区“硬体供应”、“连锁网吧”与“软体设计”三管齐下的投资事业外。并赞许他在台湾早期还一面倒着以“竹科”高阶科技研发为生产重点的时局间,便大胆而前瞻地筹划了“大陆零件、台湾组装、欧美挂牌”的基础生产线,以致惨淡经营几年后报酬回收,今日“上丰科技”不但成为大陆沿海地区电脑相关产品的最大供应商,还顺便带动了“远丰”在大陆其他产业的企业形象。
最特别的,文中还凿凿披露他其实也就是这几年迅速窜起的超人气华裔电玩设计师——RoqerFu本尊,以及他所设计当红之“地摊王”游戏软体的基本故事设定。
“像是有人刻意要让你‘红’起来……而且还必须是形象不差的红法,”殷宽分析。
这篇以“科技新贵/创意玩家?”为题的深人报导,着实能让阅读者对于这位近年来作风隐淡、行事低调,完全以“远丰”团队为中心的企业家第三代重新留下“个人化”印象。
“老大……人在暗,我在明,除了见招招拆,还能怎么做?”殷宽说得他都懂,不,说不定更懂。“反正我就一个人,一份工作,一条命,”他笑,早习惯人前洒脱。“没人受我牵连,没工作至少还有存款有房有车,至于这条命……放心吧,我阿泽没人家黛安娜王妃伟大,被狗仔追着没了就没了,死了可能还比活着安静……”
最后殷宽是让解桐给硬拖走的,再待下去,兄弟俩一定干架。
嘿嘿,商场待久,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前一分钟到底在说什么。
月穿风。透照一室凄清。
杨泽微醺,一个人在住家自斟自酌。
忽想起十一年前爷爷为了“甘愿或不甘愿”给他的一拳。
呵,他发笑不用等老人家作古,他现在就懂了。
所谓甘愿,有时是很难和“不讨厌”划出区分的。执着付出努力是否就能相对回收的是非题他还无法回答;但,至少那什么都没多想就闷头工作,努力做很久远可以继续做下去,慢慢就由讨厌变成还好,再渐渐由不讨厌更替成甘愿的辩证过程……他是亲身经历了。
他不再计较“为什么”或“是什么”了,发生就是发生,事实就是事实,遇上了,知道了,一阵错愕或无端恐惧,深深深吸气,一个人就算只摇摇站稳,咬紧牙关一口气能冲过去。既然过去,也就是了。
然而,这样的人生还是缺了什么吧?
每见殷宽与解桐那俪影双双、知己莫甚的柔密情状,他再亲,也会涌起一阵妒或艳羡的寂寞。这么多年没再对人动心过吗?
狠甩头,他像认命似地,扔了酒杯踉跄站起。
路小冉多年来寄来的歌声被他转存在CD光碟中,连同她一年年按时捎来的祝福信,每当杨泽为了生活或工作心烦意乱时,只有这房子的这个角落能让他得到一丝平静。
粗按控键,杨泽跌坐在音响前面,一时呆然。
不知不觉,他们已十一年不见。
杨泽手上不曾间断的十一封信让他曾鸵鸟地以为这样关系可以持续下去,仿佛小冉永远就是当年那无论开心难过都有歌曲可以哼唱发泄的小女孩。
一年一年,越写越长地,路小冉总习惯将生活里的酸甜苦辣一股脑全倒给他,百无禁忌什么都讲……
她生什么事了吗?
他想借什么?
为什么收不到第十一封信会让他如此心慌意乱?明明、明明许久以前就用自己说好要永远走出她生命的呐!可这些年来从刻意沉默到衷心期待,他的情感根本早已背叛了他!
他的默然变相为鼓励,他的期待无形中便成羁绊?他是不是依然伤害了他最想保护最希望她幸福快乐的小冉?而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花了十一年的时间写了这十一封信?又是为什么,第十二封信再也不继续了呢?
音乐切回到最初的那首“生日快乐歌”……
三十七岁的杨泽第一次惊觉——
自己总说不清这么多年来遭遇工作中大大小小风光或惨烈事的心情,可是他清楚记着每年每年收到这一卷卷生日礼物的幸福感。他记得自己每个读信的场景,每个信上的字,每首小冉幽幽清唱的歌,每首歌每瞬间的呼吸换气……一回回少少,一年一度,恍恍然,许许多多的浅累积成一个再无法拔除的深。
他中了路小冉的蛊,毒引是信,催符是歌。
故事早在不经意间开始……错综埋深。
第七章
凌晨十二点过一刻,路小冉侧耳倾听。
街上照例一片万籁俱寂,楼上楼下……没意外是人烟寂静。
蹑手蹑脚开了自家大门,她抓着一把脚踏车钥匙便轻巧窜出。
门内——
碎钻连缀的订婚戒指正安安稳稳地躺在梳妆台上休息。
嘘……仙杜蕊拉的魔法晚宴即将开始。
私人秘密,非请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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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路小冉的最近一封信,杨泽寻到了她工作后便搬回台北的现址。